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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礼堂里坐着396名人大代表，还有机关单位的列席代表，礼堂后头还空了一截儿。这个礼堂真大，怕能坐千把人呢，俺全庄人都坐得下！俺庄要是有这么大的礼堂就好了，开大会、演戏就不怕刮风下雨了。
前面主席台上鈡县长正在作报告。田大忠看看自己前后左右，有的在认真地看着文件，有的在本子上记录着。真羡慕他们！每次开会自己只能张着两只耳朵听，用心去记。好记性不如赖笔头，可是自己不识字。于是田大忠摸索出一套加深记忆的办法：认真听——联想——结合芦荻村实际。效果很是不错，回去传达时，会议内容都能说个八九不离十，而且联系实际，传达得有骨头有肉、有声有色的，很受乡亲们喜欢。可是毕竟不识字，给工作上带来诸多不便。鈡县长曾经不止一次惋惜地说：“田大忠同志吃亏在于不识字。要是有文化早就脱产提拔起来了！”这些话田大忠也听到过。田大忠每次开会，最喜欢听鈡县长的讲话和报告，他觉着鈡县长说的是庄稼人的话，说的是农村的实情，说的是庄稼人最关心的事情。
鈡县长讲了过渡时期的总路线，讲了农业互助合作。他讲道，第一步，1957年前后基本上完成半社会主义的初级合作化，第二个五年计划期间再陆续转入完全社会主义的高级合作化。第二步，约在第三、第四个五年计划时期，实现大规模的农业机械化。使农民摆脱贫困，过上共同富裕和普遍繁荣的幸福生活。
田大忠听了很兴奋，他和老少爷们儿父老乡亲早就听说过：社会主义是天堂，过的是“点灯不用油，种地不用牛”和“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好日子。当然也就是“过上共同富裕和普遍繁荣的幸福生活”了。过去以为是遥不可及的呢，没想到竟然离得恁近，由互助组进入合作社，再进入高级合作社就是社会主义了。真是近在咫尺一步之遥了呢！听说共产主义就更好了，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就是各人尽自己的能力，各人需要什么就拿什么。——那可真是比神仙过的日子还好，神仙也没有电灯电话呢！真是太有吸引力了，谁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呢！听说苏联老大哥儿已经是共产主义了呢，苏联人民太幸福了！田大忠想着想着，直觉着身子好像飘飘荡荡到了天上阆苑仙境，飘飘荡荡到了西天王母瑶池……他双目眯缝着，满面荡漾着迷幻般的笑容，正在品味着从来不曾有过也不曾想象过的神奇迷幻般的生活……
“哗啦！”“呯——啪！”一阵物品坠地和金属碰撞、瓷器破碎的声响惊动了整个会场。整个会场上听报告的人都把视线投向了声响处，主席台上作报告的鈡县长也暂时停止了讲话引颈朝着声响处观看，田大忠也从他迷幻遐想的迷幻世界回到了现实。原来他的邻座面前的附着于前排椅背上的台板儿垮落耷拉下来了，台板上的茶杯、茶缸儿连同文件、笔记本、钢笔等物件儿都随之纷纷落地，摔碎了细瓷茶杯，跌瘪了搪瓷茶缸儿，茶水溅湿了文件、笔记本，连邻座田大忠精致的千层底儿黑布鞋上也沾上了几点儿润泽。汴水一中礼堂的木条椅背后附有活动台板，提供给后排搁臂、写字或放置物品使用。台板儿以合页与椅子后背连接，下面两端安置着由两段扁铁活接的斜撑。斜撑扳直，则台板儿被撑起呈水平状态；斜撑的两段扁铁折叠，则台板儿耷拉下来贴附在椅子背后。当时邻座不小心触动了斜撑，台板儿意外地耷拉下来，引发了这么一阵惊动整个会场的噼里啪啦声响。
渐渐地会场恢复了平静，鈡县长继续作报告，田大忠继续认真地听着报告，并跟着报告的内容联想着记忆着。
鈡县长接着被中断了的报告内容讲道，互助合作运动，必须积极领导、稳步前进；不能不顾可能的条件、急躁冒进；农业合作化，农民自愿是一个根本的原则。鈡县长讲得对！这些都是自己回去开展农业互助合作工作必须遵照的原则。当下村里已经建立了五六个互助组了。将来，互助组发展成为合作社，再发展成高级合作社就进入社会主义了。
可是转而一想，人家社会主义的高级合作社会接收俺吗？他清楚他们芦荻村的现实是，没有牲畜和农具的人家参加互助组都很困难，没人愿意接收，怕吃亏。眼下父老乡亲虽然分了地，却都还穷得叮当响，还在为着吃饭穿衣犯愁呢！缺乏牲畜，缺乏农具……就拿俺的互助组来说，为了抢农时，有时还不得不人拉犁、人拉耩子呢！今年又发了大水，秋粮无收，像这样，哪年才能添齐牲畜置齐农具呢？就凭这个样子能加入人家天堂一般的社会主义的高级合作社吗？不能！一定不能！俗话说，“天上不会掉下肉包子来的！”田大忠终于清醒了——“耕地不用牛”，说是用拖拉机。那机器在哪里？从哪里来？那“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从哪里来？……这些，都还是要钱买的吧！那些东西，自家不花钱，终归还是人家的。当下要紧的还是要努力发展生产，让父老乡亲们增加收入，一步步富裕起来才行。
真羡慕人家黄山头的，还有合山的。人家地势高，不发水，一年夏秋两收；人家还有炭窑、盆罐窑、采石场，能挖炭、烧盆罐儿、开石头挣钱。所以人家要富裕得多呢！可是俺芦荻村怎么办呢？俺那里除了地，还有什么呢……嗯，汪里、河里有苇子，对，可以用苇子打席、编席篷子！可惜苇子不多呀……回去得发动群众，开动脑筋好好想想。眼下最现实的还是好好种地，深耕细作，多施肥料，提高产量，增加收入。对，开完会得赶紧回去，组织乡亲们利用秋冬这段农闲时间挖沟泥汪泥——那可是好肥料，是自家多年的经验呢！
呃？刚才鈡县长讲副业时，说了农业生产合作社不准经商，农业生产合作社的买卖应通过供销合作社去进行。——噢，农业合作社都不准做生意，那农户就更不准做生意了。怪不得尚儿、科儿他们几个做生意恁磕磕绊绊的呢！看来，生意是做不下去了。不做也罢，咱庄户人家就是种庄稼的嘛！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