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被杏花春雨摧残去的她与姐姐是中国历史长河中格外耀眼的一对姐妹花。史书记载她“警敏有才思，神采端静”。她见证了南唐的逐步衰落，与夫君一同经历国破家亡和沦为阶下囚的耻辱与痛苦。她由南唐入宋，由金陵到汴梁，走上了一条屈辱的不归路。她用自己的血泪见证了李煜如何从一个只会吟咏风花雪月的无知皇帝变成吟咏人生灵魂深处的痛苦的“词中之帝”。当他离去，她也随之而去。那滚滚东流的一江春水，正是她流不尽的无限哀情。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相约）
小周后，史书并没有记载她的闺名。因为她的姐姐大周后实在是名声远扬，而日后她在姐姐死后，嫁给姐夫李后主并被册立为后。于是人们便将她姐姐称为大周后，而将她称为小周后。
然而，后代学者并没有放弃对她名字的考究。最终清代考据学家戴震经过考据，认为她的名字当为女英。本篇文字为了称呼方便，将统称其为小周后。
小周后出生的时候，姐姐已经十四岁。尚在襁褓中的小周后并不清楚豆蔻年华的姐姐是如何美艳动人，不知道此时的姐姐是如何多才多艺，其绝代风华使其一时间成为名冠江南的美女、才女。不过，尽管她不知道，姐姐却对她疼爱有加。大周后作为家中的长女，自从小妹生下来，就对这个妹妹生出了怜爱之心。妹妹长得如此粉嫩可爱，而自己作为长姐替父母分忧而照顾妹妹是天经地义的。在照顾妹妹的过程之中，姐俩朝夕相处，又增进了姐妹之间的感情。
然而，很快，周娥皇就被南唐中主选为了皇子李煜的妻子。得以嫁入皇宫，父母感到无比荣耀。幼小的小周后却对姐姐即将离开充满不舍。很快，这一天就到来了。此时的小周后年仅五岁，她看着姐姐戴上凤冠霞帔，被无数人簇拥着出嫁。那一刻，她万分不舍，不禁大哭。家人却告诉她应当替姐姐感到高兴，因为姐姐收获了美满幸福的婚姻。
后来，小周后一天天长大。虽然她已经对往事记忆模糊，但家人时刻都在谈论着姐姐。在他们的嘴里，姐姐是那样完美，所有人都喜欢她，渐渐地姐姐成了自己心中的榜样。再后来，姐夫阴差阳错地成为太子，既而即位成为皇上，姐姐也变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姐姐时常回家探望，而她最关心的便是妹妹的成长，对自己总是嘘寒问暖，询问学习是否有进步，才艺是否有增长。小周后也经常直接向姐姐讨教。姐姐是这样完美，而姐夫是那样爱着她，她也由衷地替姐姐感到高兴。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小周后就长成了十三四岁的大姑娘。唐代诗人杜牧曾写道：“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此时的小周后出落得是漂亮大方，她明眸若星子，朱唇如樱桃，姐姐见了她喜欢得不得了，还说要求皇上为她选一门好亲事。小周后听罢红晕漫上脸颊，颇感害羞，却真诚地感到了姐姐对自己浓浓的关爱。
这一切平稳的幸福在她十五岁这一年突然发生了改变。一天，宫中派人来报，说大周后生了重病，十分想念家人。父母忙命小周后进宫探望。小周后听到姐姐生病的消息后也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冲到姐姐面前。但是，临行前，母亲却吩咐自己一定要盛装打扮。小周后不解，母亲解释说，她进的可是皇宫，不比寻常，千万不能给周家更不能给她姐姐丢了面子。小周后听了之后深以为然，便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化了最美的妆容，进宫去了。
此时的小周后并不知晓，她这趟进宫竟是命运转折的开始；她也不知道，她的进宫不是偶然，身上携带的也不仅仅是父母家人对姐姐的关心，而是带了整个家族兴衰荣辱的责任。原来姐姐已经病了很久，父母早已知晓。诚然，他们对女儿充满了担忧，然而身在政治漩涡之中，冷静的父亲及家族中的长者明白，大周后不仅仅是家里的一个女儿，更承载着整个家族的命运。想当初，她被选为皇子妃，虽然能够给家族带来莫大的利益，但是也没有想到她能够成为一国之后。谁承想，日后李煜能够登基，周娥皇毫无悬念地被册立为皇后，为周家带来了莫大的荣耀，也带来了很大的实际利益，周家的势力更进一步。但现在皇后病了，且病得不轻，一旦皇后死去，那么周家的荣耀、周家的权势也可能随之而去，他们又怎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无奈之中的周父苦思冥想，想要解决这个难题。这一天，父亲看着小周后在后花园中游玩，顿时说道：“能够救我们周家于困境的不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确实，如今小周后已经长大，虽然跟大周后相比还逊色一点，然而小周后的姿色已经远在寻常女子之上了；而才艺方面，更是远胜寻常女子。
更为关键的是，李煜与大女儿伉俪情深、情谊甚笃，而小周后与姐姐长得有几分相像，自然更容易使得李煜移情。相较其他女子，小周后无疑是最有保证的替代者。
就这样，浑然不知的小周后进入了南唐后宫。进宫后，她迫不及待地前去看望姐姐，却只见到姐姐昏睡在病床上。小周后看到姐姐已经十分消瘦，虽然是昏睡，却也没了往日的风采，心中十分难过。正在此时，李煜也来探望大周后。他看到小周后，顿时眼前一亮。此前，李煜也曾见过周女英，但以前大周后身体康健，陪伴他左右，他一心只爱大周后，小周后作为自己的妻妹，他对其抱有的只是姐夫对妹妹的关爱。但是现在娥皇一病多日，李煜连日跟妻子说上一句话都难。现在看到跟妻子非常相像的妻妹，心中泛起了别样的情意。于是，他下令让人将瑶光殿精心收拾一番，命小周后入住此殿画堂。小周后住在这里，时常去探望姐姐，但大周后却始终没有醒来。
一日，李煜前去探望大周后，大周后依然在昏睡。李煜在一旁对着大周后说了好多话后离开。结果，李煜走出皇后殿后，忽然想起了妻妹，便顺路向着瑶光殿走去。当时小周后正在画堂午睡，一切都静悄悄的。李煜不禁也放轻了脚步，悄悄走到窗子外向里瞧。只见小周后正在酣睡，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绾在枕头上，那薄似蝉翼的绣衣仿佛传来了阵阵异香。而小周后白皙的皮肤、清丽的面容在这一刻与昏睡的大周后相比充满了诱惑，李煜于是悄悄地朝门口走去。他掀开珠帘，帘子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小周后遂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她看到原来来人是姐夫，便笑脸盈盈地看着李煜。那一刻，李煜只觉得这剪水秋波中饱含着无限情意，心为之深深陶醉了。
李煜坐下来，跟小周后聊了一会儿。两人相谈甚欢，过了好一会儿才离去。李煜回到澄心堂，不禁细细回味适才见到小周后的情景，一时间心潮澎湃，便拿起笔墨将会面过程写成一首《菩萨蛮》：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随后，李煜急忙命人将这首词送到瑶光殿。小周后看到这首词后，不禁满面含羞。跟姐夫的聊天，她觉得非常愉快，然而直到收到这首词，她才发现，原来姐夫对自己还有着那么一层情意。然而，她是姐夫，心爱的姐姐尚且在病床上，自己就要接纳姐夫吗？想到这里，小周后有些心慌意乱，不敢再深想下去。
小周后不知，午睡惊梦只是事情的开始。李煜的心已经移到了她身上。此后，李煜时常想起小周后姣好的面容，可爱的姿态，她的影子时常在眼前晃动。他终于禁不住心中爱慕，于是拿来彩笺写了封信约小周后到画堂南畔相见。
读罢来信，小周后明确知道了李煜的心意。究竟是去还是不去，小周后在心中着实纠结了一番。实际上，邀约的是皇帝，她又怎能拒绝呢？可是她不想对不起姐姐，但是她又真切地感到了姐夫对自己的爱意。经过一番掂量，她终于决定赴约。姐夫是那样多才多艺，而又身为君王，无疑也是最好的依靠。即便姐姐在上，自己为一般的妃嫔，那也是值得的。
于是，在约定的这一夜，小周后将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而后悄悄离开瑶光殿。这一夜，月也有情。一路上，繁花似锦，明丽动人，而月色幽暗，空气中还笼罩着薄薄的轻雾。这无疑是绝佳的幽会时机。小周后十分兴奋，她就要去见到自己的如意郎君了。她怕被人知晓，于是特意脱下金缕鞋，踩着袜子走过一个个香阶。很快，她来到了画堂南畔，只见李煜已经在那里伫立等待了。小周后扑入李煜怀中，娇嗔道：“奴婢出来着实难，皇上您该怎样怜爱我呢？”李煜看着盛装打扮的小周后，只觉得风姿更胜白日，就此与小周后欢好。
第二日，李煜回想起昨夜的情景，依然是激动不已。他不禁又写下一首《菩萨蛮》，将小周后与自己约会的场景进行了生动描绘：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这首词写得如此生动而充满了两相欢好的甜蜜，并将二人的幽会写得十分明了，仿佛不如此不足以表现双方浓浓的情意。此时的李煜已经将大周后抛到了一旁。他只顾抒发自己的开心，却忘记了这样的白纸黑字将是无法抹去的证据。
此后，李煜多次与小周后相见。一次，他为了博取小周后的欢心，特意邀请小周后与自己共赏《霓裳羽衣曲》。只见百余名舞女舞姿飘摇，若仙子下凡尘，而奏乐更是摄人心魄，令人久久沉醉其中。一曲终了，李煜看着看呆了的小周后，说：“这支歌舞本是唐玄宗时所创，后失传二百余年。现在我们看到的是你姐姐耗费心血，百般考证而重新编排后才让其重现人间的。你姐姐真是才华过人啊！”小周后听着李煜对姐姐的赞美，看着眼前这令人惊叹的舞蹈，自己也觉得大周后的才华令人望尘莫及。但在这个时候，她必须表现出自己的才华，令李煜也能刮目相看才好。
于是小周后起身道：“臣女才艺虽与姐姐相去甚远，但愿用管簧吹奏一曲，为陛下助兴。”李煜早就听大周后说小妹才华过人，刚才一番言语正是抛砖引玉之意。李煜急忙命人取来乐器，只见小周后轻身移步走下堂，接过管簧。她朱唇微启，悠悠清响脆若冬日之竹，激动了人心中的阵阵涟漪。再看小周后的深情，只见她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一样，有着无限的情意。她盈盈浅笑着，兼之无限青春活力，李煜看着、听着，就痴迷其中了。许久之后，他从凝视中收回视线，却发现下人都已经悄悄退去，只留下他二人……次日，李煜又禁不住心中的欢喜，将昨天的场景写成一首《菩萨蛮》：
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雨云深绣户，来便谐衷素。宴罢又成空，魂迷春梦中。
而他在挥墨书写的时候，小周后就守在一旁。她看他将昨日的欢愉都如此直白地写出，不禁觉得羞怯而红了脸颊。李煜看此情景，说：“不知小妹是否听过上古时期虞舜的故事？”
小周后说：“臣女知晓虞舜为五帝之一，是德行之君。不知陛下所说为何事？”
李煜说：“虞舜为上古明君，然而我要说的是他的两位后妃，娥皇与女英。娥皇和女英是亲姐妹，却共同嫁给了虞舜。她们身为姐妹，自然比其他人更为和睦，共同助虞舜成就大业。当虞舜病逝不归之时，两位贤妃前去寻找，最终在九嶷山找到了虞舜的墓。两位贤妃见舜帝已为黄土，难过不已，日夜啼哭，直至泪水哭干最终滴下血泪。血泪滴落在竹子上，成为斑痕，而后此地再长出的竹子竟然都有这样美丽的斑点，一块块都像是两位贤妃的泪痕。而现在，你也颇有你姐姐之姿才，我们三人又何尝不能再重演上古佳话？”
李煜这番话已是相当直露和坦诚，小周后听了十分感动。她知道，李煜对姐姐是一往情深，况且他是皇帝，她不能够要求或者奢望什么。可现在，李煜竟如此喜欢自己，想要迎自己为妃，这一瞬间她是如此幸福。自此之后，她将与姐姐共同侍奉这个跟虞舜同样有着重瞳异象的君王，谱写新一代佳话……但李煜这样的行为，无疑是犯了一个大错。身为皇帝，他在妻子病重之时，竟然置人伦不顾，和小姨子私会，还将其写成词作“广而告之”，这简直就是他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后宫其他妃嫔对此更是十分生气。周娥皇生病前，李煜专宠周娥皇，已经使众位嫔妃不满，而现在她病了，别人以为有出头之日了，没想到她的妹妹却夺得了皇帝的宠爱。因此，后宫一些人便纷纷借机挑拨大小周后姐妹的关系。有人悄悄跑到大周后那里，将这一切都告诉了大周后身边的人，并背诵这两首《菩萨蛮》为证。
侍奉大周后的婢女知道后，唯恐这会刺激大周后的病情，因此隐瞒着。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该来的终究会到来，隐瞒的终究要暴露。这一天，小周后想起最近只想着跟姐夫的情意，已经好几日没有探望姐姐了，于是来探望姐姐。她走进房中，只见大周后已经醒来了。她看姐姐病情似乎有所好转，非常开心，急忙跑到病榻前接过侍女手中的汤药亲自喂姐姐。大周后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小妹过来了，只觉得念家之情得到了莫大的缓解，无比欣悦，于是急忙问：
“小妹是什么时候进宫来的？”小周后终究年幼，如实说道：“已有数日之久了。”
大周后再观察其身姿、神情，很快就猜到了小妹应该已经和李煜走到了一起，心中十分难过。她实在难以承受自己钟情的丈夫和心爱的妹妹会一起“背叛”自己，即便上古时代有娥皇、女英共嫁虞舜的美谈，但是她只愿做一个寻常女子，拥有丈夫完整的爱。然而，现实却这样无情。加上不久后，大周后的幼子李仲宣突然病逝，大周后不堪痛苦，病情直转急下，未过许久，便命归西矣。
小周后并没有想要害姐姐，她本是为了探望、慰藉姐姐的思想之情才进宫的，没想到最终却加重了姐姐的病情。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心中是万分自责。然而，她明白，长姐在尘世最为牵挂的应当是其长子仲寓，于是便悉心照料这个外甥，以弥补不慎犯下的过错。
大周后死后，李煜也是万分心伤。虽然有了小周后这个新欢，但是大周后是他第一个心爱的女人，他时常想起他们初次见面的情景。那时，他便决定与之共白头。然而，现在，她尚且不到三十岁，就留下自己“孤身”一人，苟活于世，他不由得心灰意冷。李煜对朝政似乎也没有那么关心了，他整日整日地沉湎于对往昔的回忆中，不断书写怀念大周后和仲宣的诗词，抒发自己的苦闷。
小周后看李煜这个样子，非常担忧。如果李煜长久如此下去，那么不光他自己的身体会受到损害，更会影响整个南唐。于是，她想尽办法为李煜排遣忧愁。她学习姐姐的才艺，更加用心地照料李煜的生活，更时常向李煜汇报仲寓的成长动态，渐渐地，李煜在小周后这里找到了一份安慰，不再沉溺往事，逐渐恢复了对生活和朝政的信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