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经多次说过。此间与大埠相隔不过一水，诸君或多有闻之矣，兄弟不复赘述。但兄弟先已对诸君提出一语曰：革不良政治之命，为被治者之天职。彼今日中国政治之不良，当为诸君所共认。然则起而革命，宁非诸君之天职者乎？兄弟不敏，谨分为两题，一曰应乎时，一曰顺乎人，略为诸兄弟说明之，俾诸君知革命诚不容稍缓，而生其决心也。斯则兄弟立言之微意欤？
一应乎时
（甲）中国人第一次改革之后，已如大梦之初醒，今不能复用压力相加，可断言也。盖建造国家，如建屋然，残破不堪适居，不能不设法改造，务期基础稳固，窗户通明，乃可谓之为一良好房屋。国家亦犹是也。前者以满清治理国家，残破不可言状，然后起而改革，乃袁氏竟反乎人之所好，政治之黑暗，外交之失败，较满清时代为甚。彼国民初醒之精神，岂能任其侮弄，而不再出死力以求一良好之国家乎？此政治革命为应乎时者一也。
（乙）二十世纪为民权发达之时代。故立国于世界上，无论为民主立宪，为君主立宪，民权蓬勃，无可压抑，论者谓将无复君主之存在。盖大势所趋，人人皆知共和为最良之政体也。故各国人民政治之思想，必不甘屈服于政府专制之下，虽至革命流血，起而与专制政府抗，亦所不惜。近年以来，各国革命风云弥漫于世界，大都为政治问题而起。我国名为共和，乃袁世凯所行暴政，犹甚于专制君主，解散国会，消灭约法，不伦不类之共和，不独为各国所讥笑，亦断无存立于世界之理。今日国民为政治竞争，实感受世界之思潮，有不然而然者也。此政治革命为应乎时者二也。
（丙）立国于大地之上，无论千百数十，弱肉强食，今未能免。世界上一等之强国，如英、美、德、日、法、俄是也。中国现列为四等国，为列强所欺侮，瓜分中国之说，喧腾于耳鼓久矣，皆由国力衰弱，不足以保护也。中国欲立足于世界上，非改良政治，曷由致强以图存？若长此不变，国势愈弱愈下，吾恐二、三十年后，有国亡种灭之祸。列强之亡人国，除用武力占据土地外，又有一种经济政策，即借款与其国，债重无还，监督其财政，吞灭其国土，所谓借债亡国，如埃及是也。中国地大物博，尚非极贫之国，但因政治不良，人民不信赖恶劣之政府，不敢投资本以营实业，此大可惜者。今袁世凯执政以来，并无整理政治，振兴利权，唯以借债为第一之政策，二千五百万镑大借款，不数月而挥霍已尽。此外小借款不知凡几。授外人监督财政之权，恐中国破产在即，将蹈埃及亡国之覆辙，国亡而种亦灭，言之能不痛心？我们同胞，均为国民之一份子，岂忍令中国亡于袁世凯之手？吾知其必不谓然也。此政治革命为应乎时者三也。
（丁）中国数千年来专制为政，至社会成一种不平之阶级，贵贱悬殊，人民受害无穷。自南京政府成立后，倒专制而立共和，革命党所持之政策，欲达平民政治之目的，于是先将贵贱之阶级破除之。袁世凯执政后，极力扩张官权，压制民权，复行大人、老爷之名称，与满清时代无异。所谓官僚政治，以少数人之自私自利，而剥夺大多数人之幸福。其施行此种政策，不过欲达到朕即国家之目的而已，毫无利国福民之意。革命党之反抗袁氏，为大多数人谋幸福，必要推翻官僚政治，而后有平民政治之出现，想亦现世纪人民所欢迎者也。此政治革命应乎时者四也。
一顺乎人
（子）天赋人权之说，为欧美学者所主张。人权者，即人类自由平等之权能也。世界人类，无论黑白，均欲恢复固有之自由权。美国离英独立宣言，以力争人民自由而流血；法国大革命人权宣言，为扫专制回复民权之铁证。诚以人民被治于法治国之下，得享受法律之自由；人民被治于专制政府之下，生杀由一人之喜怒，无所谓法律，人民之生命财产，无法律正当之保护，民权亦从此泯绝。故共和立宪政体，以保障民权为前提。南京政府颁布约法，中华民国人民有身体居住之自由，信教之自由，言论出版之自由，此法律保障人民自由之特权。袁世凯推翻共和，将临时约法全行打消，以达其专制魔皇之目的，封禁报馆，摧残舆论，纵兵搜掠，草菅人命，种种残酷，弄成民国为无法律之国。民权蹂躏至于此极！压力愈重，则反动力愈猛。此政治革命为顺乎人者一也。
（丑）共和立宪之根基，全在于地方自治。地方不能自治，则人民爱国心必因之而薄弱，社会即无文明事业之进步，国家政治亦无发达之希望。南京政府拟采地方分权制度，欲使各省实行自治制，养成国民自治之能力，发挥共和活泼之精神，采法、美制度为模范。今袁世凯厉行专制政策，将省议会、县议会、地方自治会以暴令概行解散，反不如满清专制时代尚有谘议局、地方自治会之虚设，上无道揆，下无法守，而国亡无日矣。今欲巩固共和国基，回复人民自治之权，势不能不排除专制之袁世凯。此政治革命为顺乎人者二也。
（寅）国家之富强在于民智，民智之增进在于教育。今日国与国争，有教育则为文明国，无教育则为野蛮国，野蛮必被征服于文明，固世界竞争公例也。是故立国之基本，以振兴教育为急务。教育普及，而后人民智识日进，文明之程度日高，始能立足于国竞之漩涡中。今袁世凯极端专制，反视国民教育为仇物，所有全国小学堂停废，外国留学生学费裁撤，以致中国变为无教育之国，外人目为野蛮，恐自此民智日塞，国脉断绝，将有亡国灭种之痛，沉沦万劫而不复。袁世凯之废尽教育，利用愚民政策，以谋子孙万世帝王之业，其苛暴之政治，无异秦始皇之焚书坑儒，以愚黔首，视天下为袁家物，阴谋之狡毒，有如此者。要之秦始皇之暴戾专制，适足促二世之亡。袁世凯之威力不及秦始，乃行愚民政策，实则自杀政策而已。天怒人怨，罪恶贯盈，民贼必有授首之日。此政治革命为顺乎人者三也。
以上三者，是今日谋政治上之革命，当无疑义。然究非空言可以收其效，一乃心，同乃德，古人所谓众志可以成城，斯兄弟聒絮之余，而不能不有所勖于诸君者也。
（据美国旧金山大埠华侨团编：《黄兴先生演说词汇编》一九一四年秋）
三藩市之隐居
--致萱野长知书
（一九一四年七月二十七日）
启者：本月九日抵Honolulu时邮寄一片，十五日抵SanFrancisco时电告安全上岸，想均收到。此次抵美，国人除国民党外，他党人亦有来埠头欢迎者。连日赴各团体招待，颇蒙优礼相遇。海外华侨热心国事，不以成败稍渝其志，殊可感佩。在桑港[1]之贵国代理总领事沼野君及在署各员，均把晤一次，极为亲切。小池君久有信绍介，惜无暇日作国事谈也。滞桑港九日，俱为演说、会宴所苦，兹于二十三日移居距桑港百余英里（火车约四句钟）之PacificGrove，译言太平洋森林也。其地滨海，气候适宜，花草长春，林木茂荫，为美人之避暑地。暂租一矮屋，自炊自读。晨起沿海滨崖石间取鲍鱼，拾蚌蛤，新鲜可口。此处有贵国商店二间，不足，多取之于此，亦自得也。现拟请一名师讲授美国政治及地方自治状况，欲稍有所得，即赴东方游历。美国政府及国民对于吾人，感情亦不恶。先是弟等抵岸时，政府已电饬其关吏优礼相遇。昨又连接美东商会及私人欢迎电函，均极表同情者。虽袁世凯电阻美政府，令其留难，又袁氏所派驻美代表竭力运动，美政府皆置之不理。以此可见公道犹在人心。弟此行务将袁氏罪状节节宣布，使世界各国皆知袁氏当国一日，即乱国一日，欲保东亚之平和，非先去袁氏不可。但袁氏广用金钱，贿买报馆，淆乱黑白，颠倒是非，权利所在，难必人听，然不可不先从此下手。足下洞明敝国情势，想不以为迂远也。山科君之事业发达否？东京判袂后之情形，乞暇时撮要相示，不胜切祷。贵报近日想益增加。头山、犬养[2]各先生想亦清健，都不尽意。草草，凤梨我兄史席。令夫人同候。知己诸君乞代致意。弟黄兴启。七月廿七日。
（据《黄克强先生书翰墨迹》）
附：李书城致萱野长知书
（一九一四年七月二十八日）
敬启者：在东京诸承爱照，感荷靡已。本月九日抵檀岛，十五日抵桑港，沿途均叨平安，堪慰远注。美洲华侨颇多，亦甚热心国事。克公抵埠后，不惟国民党员竭诚欢迎，全体华侨均函电慰问。旬余以来，酬应颇忙。现已赁居太平洋岸，距桑港约百余英里。拟从事调查美国西方政俗，月余之后，即赴东方游历。同行诸人身体尚好，精神亦畅，希勿为念。专此，即叩萱野先生伟安。夫人安好。李书城谨启。七月廿八日。
徐申伯附候。
（据萱野长知：《中华民国革命秘笈》）
致刘承烈刘文锦书
（一九一四年七月二十九日）
劭襄、曙汀[3]两兄鉴：本月九日午前抵檀岛，承国民党同志招待，欢晤半日，并导游各处。午后五时开船，于十五日抵桑港，当有国民党员及侨寓诸同胞在埠头相迓。连日赴各团体招待，颇蒙优遇。海外诸同胞热心国事，不以成败稍渝其志，殊深感悚。在桑港酬应九日，至二十三日始移居太平洋森林PacificGrove，距桑港约百余英里。拟暂住月余，调查美国政治及地方自治状况，并拟请一名师来此讲授。俟略有所得，再赴美东游历。昨承芝加哥美商会来电欢迎，以此见外人对于吾人感情尚好，即美政府于弟等上岸时，亦电饬其关吏优礼相遇。吾人若于此时将袁氏罪状节节宣布，世界舆论犹有可挽回之一日。此间党情，于道腴兄函中另纸述之，兹不赘，请往索观可也。石公[4]已移居东京否？所筹事若何？暇时乞详示一切，不胜盼切。手颂筹安。弟兴启。
各同志均此。书城、陶钧、申伯[5]同候。七月二十九日。
通讯处仍如前处。
（据《近代史资料》一九六二年第一期）
附：同行人报告书
（一九一四年七月）
抵埠后大概情形，已详别函。此问同民党员颇盛，而同姓团体尤为坚固。金山侨民，黄姓最多，李姓次之，其习尚凡系同姓之人，不问党派如何，均竭力拥护之。故克公抵埠时，欢迎者不仅同党人士，黄姓之欢迎者尤伙；其他中国公会（即前致公堂所改）及各团体（如江亢虎之社会党等）均至埠头欢迎。是日抵埠情形，欢迎者颇张大其事，至埠头者千余人，均各有旗帜徽章。由埠头拥卫弟等至客栈者，自动车有三十余台之多。华人在外素从俭约，是日特为此豪举者，盖欲示外人以观瞻也。弟等因先未知情形，故于抵埠之前，并未通知，而欢迎者已准备数日矣。幸抵埠时，已有美总统数电及公文通饬关吏，令其优待并妥加保护，故毫无阻碍，眼病、肠病均未检验，仅各索一照片即行上陆。后阅日本新闻，始知同船之日人百三十二人，中有百二十余人送往孤岛留医者，我辈可谓幸事矣。上陆时党员暗携武器，沿途警戒者百余人。因金山黄姓最盛，虽非籍隶本党者，亦极表欢迎。故反对党之报馆，对于克公及弟等均不敢有微辞。此为意想不及者也。
抵埠后，连日由各团体设宴招待，每宴均聚至数百人。克公每次演说约二、三点钟之久，听者异常欢慰，毫无倦容。而北美各处华侨及南美与加拿大等处来电欢迎，请赴各处演说者，现已有三十余埠。惟因各处太疏散，一一亲往，费时太多，其近金山者拟陆续应其招待，过远者复电谢其盛情，其在东美各处者拟于赴东部时沿途应酬之。此行表面上颇为满足，华人之对于克公既已多数抬高其身价，以后虽有反对者，亦不能逆多数人之心理，自见弃于众也。
惟弟等未到之前，此间已发起第三次革命筹饷事务所，主持者为谢君英伯、冯君自由等，其发动由于东京，近并派林君子超来充筹饷会长，闻亦东京所派。而筹饷章程，即本于中华革命党总章，酬以勋位及权利。而东京所要求者，在解散国民党名义改为中华革命党名义，因此间国民党员赞成者不多，故国民党之招牌尚存。而青年党员于为国民党党员之外，又有填写誓书为中华革命党党员者，惟老成者尚多反对。故国民党内潜伏此两派。在中所谓筹饷之事，即凡入中华革命党者须纳入会费十元，此外酌捐，计所收款项已有数万元。捐款者固属踊跃，而反对勋位者尚多也。弟等抵埠时，外人访员即问是否来美筹饷，当答以非是。而克公演说，未明言反对，亦并未明言赞成。离桑港之前一日，曾邀本党重要党员，告以此行主义，并询问筹饷事实。据其答复亦以“中华革命党党章为不然，因东京发动此事，并未通知干事人员。先由党员发起，要求照东京命令办理，而党员者亦有反对者。为调和党员及保全国民党名义起见，故设筹饷事务所，而党员中有愿写誓书、愿助饷者，均听许之，以防内部之冲突”云云。克公告以不可失信，华侨所筹之款不可滥用，应暂时保存，俟事机成熟时用之。彼答以：“党员甚热心内地革命之事，故东京要款不交，恐党员不允”云云。是乃此间内部之大概情形也。
美洲中国人，除学生外，概系工人，商家至少。学生散在各处，无何等形式上之团体。工人则热心有余而知识不足，但闻革命二字，莫不赞助者，固无何等存心也。弟等此行之主义，原不能遍人而告之，人亦多不知之。故自我辈抵岸后，捐款者较前尤为踊跃，即金山一埠，闻一日可筹美金千余元，较之武昌起义时尤盛云。
吾等此行，主义重在联络外人。若长居金山一埠，应接太繁，无与外人接洽之时；具与华人久处，恐积久生厌，或不能保持尊严。故在金山应酬十日，即移居此处，以卸脱本国人之应酬。现拟调查美国政俗，及此地自治之情形。已托美友请一通晓政治之美儒来此讲授。此处地处海岸，至为闲静，外人多来此避暑者。因此，或可多接洽有学问之人，预备赴东方（华盛顿、纽约各处）时，与其政治家接洽。美国人情，西方与东方不同，西方因亚洲人太多，又多贱业，故皆藐视之，旦排斥之不遗余力。东方则不然，欲联络外人，须赴东方，故在此居住亦不过一、二月耳。吾等在金山演说，其大旨在宣布本党正当之宗旨，及袁氏误国之罪恶，仍劝国人以正义、人道、平和之手段谋国。华人及外人亦无厌恶之意。邓君孟硕现仍住金山，将来或入学校，或在报馆主笔，现尚未定。同人等皆灵肉都好，幸勿为念。余续详。同行人均启。
（据《近代资料》一九六二年第一期）
与孙中山分歧之重点
--与梅培的谈话
（一九一四年十月五日）
一九一四年十月五日，黄兴由旧金山近郊抵芝加哥，梅培等往迎。黄兴和梅培进行了一次长谈，不但谈到了阻止袁世凯向美国银行家借款的事，也涉及了中华革命党章程问题。梅培本拟联合美洲诸同志请求孙中山更改中华革命党章程，黄兴因请他致函孙中山重申修改之意。梅培即日上书孙中山要求修改“附从”及“元勋公民”两节，信中转述了黄兴以上谈话的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