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从知道老头要来，除了睡觉，我一分钟都没闲着，上午上课下午找房，晚上做作业和收拾东西。每当我觉得忙不过来的时候，都会小抱怨一下他这么晚才告诉我他的计划。
老头说没有提前告诉我的原因是怕签证出问题。签证那天，他前面那个大龄单身女青年直接就被拒了。没有理由，没有犹豫，签证官直接把拒签的大章狠狠地盖了下去。老头目睹了此情此景，几近绝望。但当他把所有材料从窗口塞进去，老实地等着签证官发问时，那个美国老女人却满脸堆笑地问他：“你有没‘小女朋友’呀？”老头一下就傻了，打死都没想到签证官会对这么隐私的问题兴趣浓厚。如果回答：“有。”怕眼前这个老女人由“爱”生“恨”，把他拒了。如果回答：“没有。”又怕人家觉得这种岁数没有一定是在撒谎，也把他拒了。正在这两害相权、首尾不能顾的情急时刻，反应还算快的他憋出了一句：“会有的。”
后来他扬扬得意地跟我吹嘘到，这简直是他这辈子说的最NB的三个字。看见签证官露出了一排大白牙，老头的心一下就落挺了。
出了大使馆，他马上就给我打了电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事情的全过程。我在惊喜之余还不忘吃个小醋。咬牙切齿地跟他说：“别让我看见那老女人！敢调戏我爷们儿，完全就是不想活了！”
头两天，小白脸带着我把学校周围十几条街道的房子全看遍了。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又贵又破。随便一间一室的公寓就要1400美金到1800美金不等。要是想找一个一室一厅的，就得1800美金以上，而且不但周围环境不好，房子也都旧得不行。
起初，我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要求太高，但当小白脸都气得直骂“这么破的房子也敢要这么多钱，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暴利”的时候，我意识到，想在学校周围找到房子是不可能的了。
“要不你住市中心downtown来吧，我们毕业后搬过来也觉得挺好的。虽然周围环境差点，黑人老墨多点，晚上别出门应该也没问题。而且从这儿到学校开车走高速五分钟就到了。”李易童在电话里这样建议道。
“我也想过，住那儿离你们还近，但就是觉得都是高楼，完全没有美国田园小洋房的特色。照现在北京那地价，我这辈子算是在四环以里住不上别墅了。好不容易来一趟洛杉矶，连二层小楼都没住过岂不是太遗憾了。”
“我现在住这小区就特别好，游泳池、健身房、图书馆，绿地什么都有。而且这个小区还比较新。你要是也住过来，咱们就真‘团聚’了。”
“多少钱一个月？”这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我现在这个是1600。因我签的是13个月的合同，所以优惠了不少。原价是1900一个月。”
“妈呀！完全超出我的预算了。我的预算是1000以内。”我绝望地看着天花板欲哭无泪道。1600？这不是坑爹么。
“是，对于一个学生来说这是有点贵，但我们这儿有很多学生都是合租。比如一室一厅，一个人住厅，一个人住卧室。这样算下来每人每月才800多，特别值。你现在那个三人合租的，什么都没有还750呢。”李易童真不愧是干会计的。
“唉，这倒是个办法。等他一走我就找个室友，这样一算就超值了！”我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但你可得想好了，要是找不到室友怎么办？”
“不会的。我们班现在就有人找房呢，想找个合租的很容易。”我信心十足。
“那行吧，明天下午让小白脸带你过来，先看看房子。要有合适的，明天就把合同签了。这样就能赶上周五搬家了。”
“好好好，我明天一下课就给他打电话。我就知道，找你才是硬道理！找你一定靠谱！”
“别人不敢比，但我肯定是比小白脸靠谱多了。”李易童笑着说。
“他命怎么这么苦呢？又当苦力又挨骂。”
“那没办法，大家过得都不容易。不找个发泄的对象早就挺不住了。”
“得嘞！明天一办完就立马给你电话。您就擎好吧！”说完，我便挂了电话。
躺在床上，我久久不能入睡。想起老头，也不知道他们办完离婚手续没有。虽然我有些迫不及待，但逼人离婚，不可能。我没这资格，更没这必要，因为我的出现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们的恋爱也是真诚而干净的。没有任何对于金钱的渴望，没有任何偷情的念头。相遇、恋爱、结婚、生子，全套过程我们都有计划。而且，大家付出的也都是自己最为宝贵的感情。所以我总是相信，这样纯洁真诚的爱，在两人各自努力之后也会有个幸福的结果。
不知道想了多久，我终于睡着了。
据小白脸说，今天一大早，李易童就给他打电话交代了看房的任务，并威胁他说，今天要是订不了房，以后就再也别想去她家蹭饭。看着小白脸一脸的苦涩，我不禁莞尔。
一路无话。刚到小区门口，我就惊呆了。和前两天看的所有房相比，这里简直就是豪宅。这个小区建在一个斜坡上，从外面看就四五层的样子。房子是典型的意大利风格，田园气息扑鼻，粉刷成浅咖啡色的外墙，听小白脸说这是一个很有名的意大利家族投资建的。
车子往里一拐，便能看见右手边的一大片绿地。绿地被分为网球场和小型高尔夫球场，放眼望去，满是绿色。往里走还有一个露天游泳池。游泳池附近这片房子的阳台都朝向游泳池的方向，站在下面能够清楚地看到人们坐在阳台上悠闲地喝着茶，看着书。
“行呀你，够腐败的呀。同样是人，这日子怎么过得就这么不一样呢。”
“哪敢，哪敢？这不是有程宣了吗？合租，合租的。”小白脸点头哈腰地紧跟我身边解释着。
两人来到大堂，左边的门卫问小白脸要去哪儿。“Leasing OfficeLeasing Office：租赁办公室。”他操着一口垮了吧唧的北京腔儿英语说。
往前一走，就是租房办公室。接待我们的是一个美籍韩国女人。这个女人一头长发，身材性感，呼之欲出。眼睛、鼻子、嘴唇都十分精致。但凑在一起却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纠结。她先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个小区的各种设施和服务，随后便询问了我们对房间结构的需求。这里都是公寓房，单面朝向，各层的房间都以贯通的楼道连接。
通过比较价格和窗外的风景，我最后选定了第四层的一间。这间屋子在整个小区的正中间。因为房子建在坡路上，一层和二层是停车场和健身房。这里说是四层，但站在阳台上，其实看下去就是二层，而阳台外的风景是两楼之间的小花园。
虽然里外屋都在阴面，但窗外的大树和欧式喷泉令我很是喜欢。卧室里面的洗手间很大，奶黄色的墙壁配上白色的浴缸显得又干净又亮堂。洗手间外面有个小衣橱，衣橱的对面是洗衣机房。这是我最满意的地方。前几天看的房子都是公共洗衣房，就连我现在和四眼儿合租的这间学校公寓也不例外。对于我跟老头这种有洁癖的人来说，一个自己的洗衣机比任何电器都重要。
“奶奶，有您中意的吗？”小白脸凑到我的身边小声地问。
“有，就它了！”
“得嘞！只要您满意，大家就都满意了！”小白脸伸着他那张满是贱相的脸，笑眯眯地看着我说。
“那就订了，你再去商量商量价格，问问后天搬有没有问题。”
“好嘞，您办事儿就是爽快！我这就去！”他说完，便眉飞色舞地去跟韩国人造美人商谈起来。
回到办公室，我签订了一份租房合同。租期13个月，月租1600美金，押金200美金。送车位一个，包水包电。搬入日期写的是后天。一切办妥后，小白脸第一时间拿出电话，给李易童报了个信儿。告诉她，一切已办妥，请放心并请继续管饭。
第二天中午，小白脸带我去宜家买了一些简单和必备的家具。我定了周五早上八点送货，给小白脸留出一天的时间装家具。由于小白脸和程宣周五晚上要走，我得最后利用一下这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苦力。
这回我真的算是踏实了。忙活了小一周，虽然辛苦却很幸福。回到家，我把前天晚上的剩饭一吃，连收拾行李都变成了一种享受。出国之前，我特意去老头家给他收拾了一次屋子。一上午，就完成了猪窝变样板房的全过程。老头没有表现出惊喜和兴奋，虽然眼睛冒光，但嘴里仍是不停地挑刺儿，还一直唠叨：“比我收拾的差远了，太不细致了。”
趁他没注意的时候，我在他的枕头下面放了一个相册，里面是我们相恋以来所有的照片。我全部洗成了三寸大小，每张照片旁边还都有相应的注释和贴图。在相册的最后，是我给老头的一封信。说是信，其实只有三行。
吃饭慢点，作息尽量规律。
身体不舒服及时去看，健康第一。
开心，平安，顺利。
我爱你10528
我到美国的当晚便收到了老头的短信。
“我正看着相册哭呢。”
周五是总统日，学校放假。我召集了小白脸、李易童，以及李易童的一个男同事Tom，一大早就开始搬家。因为刚来美国两月，所以我的东西不多。李易童的一个大吉普就把我所有的行李和锅碗瓢盆都装下了。把东西和人都送到新家，李易童就赶回去上班了。我一办好入住手续，大家就开始忙活起来。女人负责擦屋子收拾东西，男人们则负责装家具。现在是洛杉矶最热的季节，但不巧，我有个毛病，不开空调。
“奶奶，咱能不能开会儿空调呀，我这背心裤衩都透了，整个儿一‘湿人’”。小白脸苦哈哈地坐在地上，一边给桌子上着螺丝，一边擦着头上的汗。
我虽然一身背心短裤的打扮，头发胡乱盘在脑后，但自己也早已满身是汗。“不行，这小区都是中央空调，每家每户都是连着的。万一我开了空调从通风口跑出什么东西，不得吓死我。你凑合凑合吧，你看看人家Tom，埋头干活没有一点埋怨。就你事儿多。阳台门和屋门不都给你开着通风了吗。心静自然凉，别太浮躁。”我一边收拾厨房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您能不能怕点靠谱的呀！电影看多了吧！人家Tom那是不好意思说。我这已经回家换了一趟衣服了，这一会工夫又都湿透了。干不下去了！”小白脸把两腿往地上一放，身子靠在后面的沙发上，一副要罢工的架势。
“你少跟我撒泼，反正我是不会装家具。你要不干就等于让人Tom全包了，你好意思吗你。赶快起来干活！别在香港人面前给我们北京人丢脸！”我把手里的抹布朝小白脸扔过去。
“唉！别动手啊！有没有点素质呀这位妇女！我告诉你啊，你晚上必须请我们吃好的。红斑最少两条！”小白脸顺手拿起湿抹布擦了擦汗。
“小事儿，你能吃几条就请你几条，让你吃吐了为止。”
“曹心怡呀曹心怡，我就不明白了。凭什么我们这干苦活，让你男人享清福呀。”小白脸一脸的不平衡。
“凭什么？凭那是我曹心怡的男人！我的男人生下来就是该享清福的，要不然要我干吗呀？”我觉得自己说得特别在理。
小白脸和Tom听了这话都愣住了。
“曹心怡，你丫长点心吧。我这辈子只听说过男人生下来是为女人吃苦的，怎么到你这就倒了个了？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嗨，我唯一的优点就是与众不同。”
“那你男朋友真是幸福。”Tom突然扶了扶眼镜带着广东腔说。
我和小白脸都被Tom这话给惊着了。
不只是因为这是他从上午以来说的第一句话，而且他的声音和他的外表极其不符。Tom的声音特有磁性，光听声音不见人肯定以为是个40岁左右的成熟男人。他是个ABC，算是美籍香港人，家教严格。从小在洛杉矶长大，一路名牌学校。举手投足都十分礼貌。再加上一头斜斜的中分，仿佛都能闻到身上的书卷气。读研究生时，他和李易童是同班同学，之后二人又进了同一家公司，算是很好的朋友。他个头不算高大，身材可以用苗条来形容。长相顺眼，而且皮肤还略带健康的小麦色。他戴着一副无边眼镜，虽然今天是来当苦力的，但身上的行头跟小白脸截然不同，简单的Tshirt搭配牛仔裤绝对可以用干净清爽来形容。
可以说，我和小白脸都被他的声音给迷住了，要不是小白脸不争气的肚子“咕噜”一叫，估计还缓不过神来。
“饿了吧，我去街口买点麦当劳。咱们中午先凑合点。”我拿起钱包，对小白脸和Tom说。
“我要两个猪肉汉堡和薯条可乐。”小白脸激动地说。
“我要一个就够了。”Tom平静地说。
三人吃完继续干活。我把里外屋的各个角落擦了个遍，并把东西都相应地归了位。小白脸和Tom也装好了所有的大小家具。站在屋子中间，一股子成就感油然而生。
“万分感谢二位！我去洗个澡，这样真没法见人，然后咱就去吃大餐！唉，你可以给程宣和李易童打电话了，20分钟后在楼下会合。”我跟小白脸安排完，便拖着疲惫的身躯进了里屋。
我在中国城的一家海鲜饭馆请大家吃了一顿感谢饭。回来的路上，李易童突然眨眨眼睛对我说：
“心怡，吃饭的时候我看Tom给你夹菜了。”
“啊，怎么了。”我双腿盘起坐在前座上打着哈欠。
“没怎么，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头一次看见他给女孩夹菜。”李易童看了我一眼。
“不会吧，你别吓我啊？”
“我吓你干吗呀，再说了，这怎么是吓你呀？”
“那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我这人最怕的就是这个，烂桃花。”我把头转向窗外，偷偷闭目养神。
“什么叫烂桃花呀！我们Tom可是数一数二的优秀男人。我要是没男朋友，一定第一个考虑他。还有啊，我发现你怎么除了你家老头以外都不把男人当人呀？”
“你不是吧，小媳妇？你可得小心啊，我明显看出你脸上的春心荡漾了啊。”我诡笑着指着李易童的脸说。
“少来。要是现在还有贞节牌坊，我一定是第一人！”李易童打了一下我的手。
“得得得，不说这个了。我现在已经累得呼吸困难大脑停滞了。今天一定要好好睡觉，明天一定要以饱满的精神和热情迎接我家老头！”
“每次一提你家老头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跟神经病没什么区别。有需要帮忙的就给我打电话。”
“放心，一定。”
二
第二天，我起床又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床单被罩都换了新的，毛巾拖鞋也都给老头摆在了顺手的位置。我努力把屋子布置得温馨无比，为的就是他一进门的一句惊叹和赞扬。
午后，我去学校吃了一顿快餐。飞速地糊弄了周末的作业，并打印了去机场的地图。老头的飞机五点三十落地。我怕堵车加迷路，所以四点就从学校出发了。
在这两个月里，我的脑中像电影一般构思了无数次和他在机场重逢的场景。有抱头痛哭的；有哈哈傻笑的；有低头矜持的；还有欢呼着跑过去摽在他脖子上的。现在，电影终于要开场了。
六点整，老头从海关走了出来。身着绿色Tshirt和牛仔裤，斜挎着大白包，手里拉着个最小号的黑色行李箱。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出口俏生生的我，而我早已按捺不住矜持，满面桃花地迎了过去。
两人离近的那一刻，老头放下了手上的行李箱，一把抱起我，来了个深情的拥吻。我顿时感到一股热流冲向头顶。这个吻，让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在咖啡馆，也想起了那天晚上美丽的雪。被老头紧紧地搂在怀里，那一瞬间，我觉得这两个月受的所有苦都值了。
“亲，你终于来了！”
“哟！小妞今天穿裙子了！”他拉着我的手，退后了一步，打量着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