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云说嫂，我先走了。”
长云就来的少了，相淑仪也曾问长云，长云说上班时间我不好来找你聊天，你太忙了。再说，我们宾馆都有规定，不许上班聊天，你们肯定也有，我还是下班时间找你的好。”
长云就一年多不曾到她办公室了。可是现在相淑仪看到吕长云那气急败坏的神色时，吕长云已破口大骂秦明那个王八蛋他不跟我结婚。他连信儿都没了，我寄给他的信都被退了回来。二嫂你说我咋办呀，我还活不活人……这种情况下，相淑仪只能关照杨秘书，不接电话不会客。
相淑仪说长云你冷静点。”
拉着涕泪横流的吕长云坐在沙发上，相淑仪就一边给她擦泪，一边说先别哭，这是办公场所，这样吵不好。”
但吕长云的哭声就是止不住。吕长云边骂边哭，完全不管这是什么地方，相淑仪就只好任她发泄。等她终于不骂了，大哭成为抽泣，相淑仪才抚着吕长云的肩，问发生了什么事？不要着急，慢慢说，总有办法解决，相信我。”
“怎么解决？这时候能有什么办法解决？我都怀孕四个多月了，可是他不跟我结婚，所有的地址都找不到他。那个王八蛋，我恨不得杀了他。”
“他不是给你留了地址么”“假的，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吕长云一把抓过她的手提袋，从里面抓出一堆信件，连封口都不曾拆过。”你看，都是‘查元此人，全部退了回来，那个王八蛋秦明他根本就在骗我。”
“不是还有电话号码么试试看，也许还有希望。”
“他存心骗我，又怎么会留给我真电话号码”“不打怎么知道？”
“怎么不知道？你以为我没有打过那是火葬场啊人家根本就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连这么个长相的人都没有。”
吕长云气愤愤地摔开自己的手提袋，把那些信件一股脑儿全推在地上，用脚使劲地踩踏。”秦明你个王八蛋，骗我，骗我！
我叫你不得好死！叫你安电话电死，出门叫车压死……“爸妈知道么”“我怎么敢跟他们说他们不打死我才怪！”
“那你打算怎么办”“二嫂你要救我。”
‘‘你打算一一”“打掉啊，要不叫我怎么见人？”
相淑仪没有说话，却忍不住地叹了口气：这事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吕长云就抓住相淑仪的肩膀使劲摇之二嫂你一定要帮我。二嫂你要不帮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二嫂！”
“二嫂怎会忑帮你只是这件事你真的想好了么”“还想什么想？都这个时候了，到处找不着他，我怎么取拖四个月了啊，再不赶快打掉真的没办法见人了。”
“这事还有谁知道？”
“这种事我怎么敢给别人说二嫂，现在就你一个人知道，我知道你心好才来找你。要是三嫂，这时候就是不骂我也要笑死我了。”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信件，吕长云说其实我也知道我不该跟他这样，可是他总说要娶我，要接我到台湾去风风光光地过日子一一王八蛋，我下辈子都叫他不得好死！”
吕长云的字音似铁，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机器伎出来的。
一时间，吕长云又激动起来，一口一个秦明地骂。可是，不知身在何处的秦明他能够听到么相淑仪看着眼前的小姑不说话。她太了解吕长云了，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任由她去骂，等她骂够了，自然会平静下来。但是这时候倘若有人劝她，十有八九，长云会与这个劝她的人吵起来。
长云本来就是个猛张飞的性子。她相淑仪还能说什么呢吕长云自顾自骂个不停。骂了一会儿，转眼看到相淑仪正在看她，脸上的表情伤痛而悲哀，还有一一敏感的吕长云忽然就住了口，转口问道：你觉得我很可怜，是不是？可怜的是你二哥吃你睡你花你的钱，还拿你的钞票睡劳改犯的女人，你才是最可怜的人，你知道不知道？1我们全家都花你的钱，连当副馆长的三嫂都照花不误。
可是结果呢结果是爸妈拿你的钱去送给三哥三嫂，还总嫌你给的钱少。他们花你的钱还说你没本事！三哥三嫂天天人模人样地走来走去见了你总表示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你知道为啥嫌你夺了他们的风头他们才是正牌子的国家干部，你一个个体户却偏当了个三八红旗手，他们看着不平，你知道不知道…”“说够了没有？”
坐在沙发上的相淑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小姑子面前，她一把抓住手臂四处挥舞的吕长云，沉沉地问说够了没有？！”
就像做梦一样，吕长云忽然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可是她又怎么会说起这些话她看着二嫂那一阵青一阵白的面孔不由绝望地大哭起来。
相淑仪一步一步地走到窗前，一言不发地站着。吕长云就慌了起来，边哭边喊着二嫂，好长时间都没见相淑仪动一下，就疾步走到相淑仪跟前，说二嫂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有意的，我根本就不该说这些话…：”“你去洗个脸，我们出去。”
‘二嫂你一一“‘二嫂是成年人了，亦会把这些话放在心里。”
相淑仪转过脸看着吕长云说你去洗脸吧，我没事。”
吕长云看着相淑仪，吕长云不明白相淑仪怎么会把一句话说得那么震撼人心。”二嫂是成年人了！，这话像钢钉一样砸进她心里，让她觉得这一刻的天地悲凉而无奈，曾经的岁月也因了这句话染上元尽的风霜。
吕长云看着二嫂。二嫂好像已经平静下来，臼暂的面容恢复了以往的神色，可她额上的皱纹，细密得如被玻璃划过，杂乱得毫无章法，全然不像现今三十几岁的女人，还有她的眼角，全元往昔的风韵。
风吹着二嫂的头发，叫她想起二嫂结婚的场面。那时候二嫂是多么年轻啊，她柔弱而美丽地走进吕家，窃宛得就像一枝温室的花儿。还有她的面容，像在脑脂里浸过似的，润白中透着粉红，嫩嫩的像要随时都会滴出水来……吕长云忽然觉得心酸无比。她那么漂亮的二嫂只不过三十几岁，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见吕长云总不说话，相淑仪就说你别想太多，你来找我，我怎会不帮你。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要不你先回去，再好好想想，真的决定了，你明天再来，我再带你去医院。”
看着二嫂那真诚的目光和黯淡的面容，吕长云不明白在这个时候她怎么还能平平静静地对她说这些话，要是她自己，早不知气成啥样了。
“二嫂，我听你的话。”
吕长云去洗脸，然后看着相淑仪再次说二嫂，你真的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要不，我叫二哥来接你回去？”
吕长云知道相淑仪生气，一个人住在公司也怪闷的，而二哥吕长天又不来看她，好像她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样。长云想为二嫂做点事，也好弥补她心里的歉疚。但相淑仪却说“不必了，我这么大的人，该怎么做心中有数。”相淑仪想着吕长天这许多日都不来看她，心中未免伤心，但也尽量不去想他。
相淑仪只是觉得人活着怎么就这么艰难总是有那么多的事叫人疲惫不堪，整天疲于奔命，公司里上班，频繁的商业礼节，激烈的市场竞争，还有没完没了的应酬，关系网就像无形的绳索，怎么也摆不脱。回到家里，原以为可以放松一下了，让没有归宿的灵魂有一个栖息之地，但还不行，还得处处小心无所事事的丈夫吕长天。就像前辈子欠了他的，怎么就还不完的债。在家里怎么小心，吕长天也照样能找出你的错跟你吵架。
现在出来一个人住，虽然闷点，但也清闲自在，不必活得那么小心谨慎，倒也轻松。只是她的商场发生血案，连一些不相干的部门和人都来看过她，但真正与她过日子的吕长天却连影子都看不见，也没有打过一个电话来。艰难的处境下她卖了车也为他交清那二十万，但他竟然不来看她一眼。
也许，正如小姑所说，在吕家，活的最可怜的就是自己？
悲怜自己的情绪几乎一触即发。但相淑仪很快甩甩头，尽量不去想它。这年头，连感情都变得奢侈了，哪里还有时间去怜悯自己？
与小姑道别时，相淑仪又极不放心地说你真的要好好想清楚，不要将来后悔。”
一连几天，相淑仪都没有坐班。小姑吕长云说什么也要打胎，她不能不陪她去医院检查。可是小姑又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相淑仪也明白，这个小城流言飞长，长云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够承受这种伤害？
相淑仪花钱叫了出租车，与小姑一道驰往临县。本来长云说走得越远越好，但相淑仪陪不起时间。商场的血案损失了那么多，也影响了这些天的销售收入。贷款也要到期了，她还要想办法借点资金把整个商场运转起来，韩素瑶和陈果青等都在积极努力，她作为总经理在这个时候出去不但不明智，而且连出去的原因都无法说出口，她怎能走远远一点当然好，但是长云身子已经四个多月了，等于是生了一个小孩，不休养一段时间怎么行？她也曾与长云商量，要不让妈陪她去，在单位请假也就说陪妈妈出去疗养，但长云坚决不同意。长云宁可选择去临县也不愿让妈知道。
没有办法，相淑仪只好陪她去临县。
说，祸不单行，雅丽刚遭血案，小姑长云又有于麻烦，一边是自己的公司，一边是自己的小姑；这个时候她又能丢下谁她只能两边兼顾。
对于公司，相淑仪说她去洽谈一笔生意。对于小姑所工作的宾馆，相淑仪也帮她请了假。对于家，相淑仪的说法是长云也大了，又在宾馆工作，她决定这次带她出去历练历练，回来长云也可做做传销的生意。
当然这一切都好办，难的是长云一旦有个什么差错，她相淑仪怎么向家里交代？她毕竟不是长云的生身父母啊。
然而长云来找她，她还能怎么办相淑仪把这次出行的真相和目的地，写成一封信，回家留给吕长天。吕长天虽然不在，但怎么说他也是长云的亲哥哥，他应该知道。在信中，相淑仪还说，如果可能，请他婉转地告诉爸妈，只是要好好劝劝，不要这时候对长云太苛刻。长云毕竟还小，何况长云与台湾仔交往的事家里也都知道。
秦明和他的同事从台湾来大陆给这个小城安装程控电话，这在相淑仪的眼中是另一种形式的打工仔，相淑仪也曾把这话说给吕长云听，要她慎重行事，无奈家里对长云的希望太大，家里觉得长云要是能够去台湾，那在周围的邻居们面前，就又可风光一回了。大女嫁了知名作家，小女去台湾了，有这样两个女儿，做母亲的该有多么荣耀。但他们却没有想到每一件事总是有正负两种结局。
正面的结局没有如期来临，负面这个艰巨的使命却像每一次落入困境时那样，被相淑仪义无反顾地承担起来。
世上原本没有什么绝对的秘密，那么迟说早说又有何相淑仪知道吕长云倘若知道她在家中留下这样一封信，不知会气成啥样。但是怎么讲相淑仪都觉得家里应该知道这件事。
然而面对相淑仪留下的这封信，吕长天根本就不屑一顾。虽然吕长天明白地看到那上面写着“长天亲启叭的字样，也是相淑仪的笔迹，但他就是不拆。不久前相淑仪也曾给他留过一封“长天亲启的信，他倒是拆了，以为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结果不过是“想跟他谈谈。吕长天觉得可笑，谈谈天天见面，有什么好谈吕长天觉得女人们惯于小题大作，嘛事儿也没有，偏要郑重其事地“谈谈。吕长天不想谈。以前不想，现在也不想。
何况现在他吕长天也是经理了跟她相淑仪可以平起平坐，他为什么要拆她留给他的信件？
“哎呀太忙了，整天都要看订单进货，忙得连上厕所的工夫都没有，还要签字。知道吗签字，大笔一挥，几十万的资金就从手里过去了。”吕长天哈哈地笑，碰到熟悉不熟悉的人都这样说，然后就发他印制精美的名片，上面最大的那号字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宏天商贸总公司北海业务部经理”，完了还要拍拍对方的肩，一派领导体恤下属的模样马其实按吕长天的想法，他本来要在名片上的经理前加一个“正“字成为正经理，但印名片的人说不加也是正的，只有副的才在名片上特别说明，加一副字。吕长天虽然觉得不大过瘾，但还是听了那印名片的。
“我现在是经理了。经理！”说话的时候吕长天最爱强调的就是这两个字，并且到单位去说。单位的人就起哄：当经理了应该庆祝庆祝，你们说是不是？”吕长天就请客，心甘情愿地掏钱，还表情夸张地说再点再点，想吃啥尽管说。”好像他就是这世界的主宰。
酒至半酣，就免不了有人问及当经理了月薪开多少。对于这个问题，吕长天向的回答是先用一个“哎一一“狠狠地拐个弯，然后切人正题说钱多少咱不提，咱为市场经济川、作贡献，那可不是钱能衡量的您说是不？”
吃酒的人当然只有应是“的份儿。但是吕长天前脚走，后脚他们就骂什么德行！没昕人说嘛，掉下来一块砖，砸着了十个人，有九个都是经理，另一个还是经理助理呢。”
但吕长天昕不见。吕长天天天心满意足地早早去上班、训话，然后就坐在自己的办公室等着秘书来给他说今天他都需要做哪些事。大多情况下他也看看订单签签字，但这种订单和签字几乎都是指令性的，都是先由总公司的秘书说总经理关照近期需要进哪些货出哪些货，然后他才看订单签字。
这种日子虽然让吕长天觉得有些无聊，但他还是很高兴，只是在这种高兴之中，吕长天又有些气愤怎么我刚一当经理她就出外洽谈生意？
吕长天急着想把这个消息快点说给相淑仪知道，好叫她再也不能小瞧他。但相淑仪就是不回来。吕长天就心烦气躁地在家里骂娘。
相淑仪终于洽谈完生意回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一进屋，长云就直奔沙发，扬手扔掉窝在沙发上的毛巾被，枕头一歪，就躺了下来。”总算到家了，嫂，我想喝水。”
吕长云的眼睛四处看着。沙发上的软垫东一个西一个地散在地毯上，地毯上零乱地扔着几张报纸和吃过了的方便面的塑料袋艺，一袋半开着的饼干和两盘来像带摞在电现机上，电视机的罩子揉成一团缩在墙角。冰箱的门半开着，茶几上放着还没洗的碗和筷子，音响上散乱地扔着几张唱片和一盘、录像带，沙发的扶手上搭着换下来的衣服裤子和几本杂志，沙发的折缝里东一只西一只的躺着穿过的脏袜子，四处零零乱乱一团糟。
吕长云就躺不住。她起身的时候在茶几上按“；一把，茶、几上就清晰地出现了五个手指印。品长云就生气，这哪里像是人住的屋子？
“嫂，你干啥呢“一杯水怎么还倒不来？吕长云犯着嘀咕走进厨房，相淑仪刚把煤气炉点着，她看到小姑站在身后，就说你怎么起来了？这会落病的。快去躺着。”
吕长云拎了一下暖壶，空空的好像没有重量。吕长云就更加生气，“屋里乱七八糟，暖壶里没有一点儿水，茶几上的灰有一指厚，我能躺得住才怪事呢。我哥他一天干啥呢”“可能他忙。”
“他忙？屁大一个文化干事能忙成这样”“好了，快去躺着，水一会儿就开。”
“嫂，你总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