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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符之大道

黎氏族领,墨村宅。

时已至下午,细碎的阳光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投射在空地上,使得那一排排铺开的书简都是沾上了朦胧的夕晖,映入眼瞳中,有一种别样的光景。

步入这座与其他族姓居所截然不同的院落,洛尘不禁有些莫名的沉醉,不仅是因为空气中飘荡着的淡淡书卷气息,更是因为这里的氛围,让他本来焦躁,颓丧,甚至是有些许阴郁的心,都是在此刻平静下来,犹如沉入了一片不起丝毫涟漪的幽潭之中。

细细轻嗅着那股子混杂着夕晖气息的书卷味儿,洛尘有些陶醉的眯缝着眼,幸福的眯成了半月牙状,再睁开眼时,却见一旁的青石正一脸古怪的盯着自己,顿时一阵发窘。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呢。”黎墨村将手中酒盅的残酒一饮而尽,不顾形象的咂了咂嘴,狭长双眸斜睨了两眼洛尘和黎青石,然后一脸玩味之色的淡声道:“青石在外候着,洛尘随我来。”纤长手指一点旁边的洛尘。

“谢先生。”洛尘愣了愣,然后在青石那讶然的目光注视下,双手抱拳,欠身施礼道。

“不用这么多礼数,叫我黎六伯也可以。”嘴上说的好听,可黎墨村却是一脸颇为受用的样子,装模作样的抚了抚颔下短须,袍袖一挥,迈步走向正屋。

“愣着干什么,跟上啊。“青石极为罕见的撇着嘴,没好气的提醒一声,洛尘看了一眼委屈的不敢发出一声怨言的青石,心中暗暗感到好笑,然后便是迅速跟上。

石屋不是太大,却也比普通族人的屋舍宽敞了两倍不止,黎墨村的脚步停在石屋的深青石门前,伸出手掌,极为平淡的印在石门之上。

“嘎吱”一声,千斤厚重的石门就这样被轻描淡写的缓缓推开,洛尘微微分神间,黎墨村已是迈步走进。屋内倒是宽敞,但却极为昏暗,只有壁上明灭不定的两三盏摇曳烛火照出微弱的光亮,屋外的阳光几乎很难照射进来,混沌模糊的视线触及处,一排排石架上,摆放着卷卷颜色不一的竹简以及兽皮古卷,大略数过去,隐约有上千种之多。

这里,就是阿公和老师嘴中的族中文库?洛尘不禁有些失神的张大了嘴巴。

“你想借的,是什么?”黎墨村理了理身旁石架上凌乱堆积的竹简和兽皮,溢出的灰尘呛得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随意的用袖子抹了抹鼻子,皱眉问道。

洛尘楞了一下,旋即便是反应过来,恭敬出声道:“想向先生借一卷关于符文的详解。”

“符文详解?”黎墨村沉吟半晌,视线扫过每一排石架上的竹简和兽皮后,不觉哑然失笑道:“适才我观你一身气血,仅仅塑体三层,甚至反倒有些亏损,显然身上有伤,如今来借这几乎无人问津的符文之书,莫不成···”

“正是先生所想。”洛尘毫不为意,淡淡的笑了笑。

黎墨村一愣,昏暗微弱的烛光下,那张微微有些发福的英俊脸庞,缓缓泛起一抹异样的精彩神色。

“好小子!好小子!”墨村突兀的抚额大笑几声,极为欣赏的上下审视了一番神情趋于平淡的少年,笑道:“就算你在那条路上失败了,光这份心性,便强过族中那些个不谙世事的兔崽子们!好!对我的胃口。”

“先生倒是高看小子了。”

“高不高看,我心里自然清楚。”墨村含笑不语,文士长袖轻拂,五指指尖有光亮吞吐,对着面前虚空一划,烛火瞬间升腾而起,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淡金色光幕,光幕笼罩了每座石架上的骨书兽皮,一个个仿佛活过来一般,发出阵阵奇异的嗡鸣声。

洛尘眼露奇异之芒,“不过是一道小小的禁制罢了,不必大惊小怪,哦,有了。”黎墨村轻咦一声。

最角落的石架下,一处杂乱的层层书堆下应声爆发出一道强光,墨村伸手一招,手中凭空多出了一件破烂的小木盒,掸了掸木盒表面的灰尘,墨村咳了咳,抬手抛给了洛尘。

“这是···”洛尘有些不知所措的接住木盒,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

“虽然我不太确定,但你要的符文详解一卷,大概就在这盒里,”黎墨村掸了掸衣袖,理了理长袍的褶子,脚下步伐一迈,便是如一阵轻风从洛尘身旁飘过,不露痕迹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木盒便送你了,里面的东西也不用归还了,希望三个月后的五姓族比,你不会让我失望,还有,心情不好的话,喝一口······”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洛尘的耳边回荡着,等到洛尘回过神来,黎墨村已是出了石屋,到了屋外的空地上。

“三月之后的五姓族比···”洛尘呢喃着,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不知何时多出的酒袋,犹豫片刻后,拔下木塞,狠狠地灌了两口,辛辣的酒水入腹,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立刻从腹中升腾而起,不一会儿,原本有些酸麻僵直的四肢,也是温暖舒服了许多。令得小脸之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红润。

院外,传来黎墨村不耐的声音,“说,找我干嘛!说完就快滚,别呆在这烦我。”

“可是六伯···”

“啪!”一声响,伴随着的,则是青石委屈之极的痛嚎声。

离开墨村宅,洛尘与苦着脸的青石分开后,转到一处僻静的巷弄,仔细端详着怀中物事。

眼前的木盒委实太过普通,黄杨木制成的盒体仿佛浸泡在了水中数十年,若隐若无的散发出腐坏般的刺鼻异味,锁着木盒的的黄铜锁布满着斑驳铜锈,似乎断了芯,只需一撬就能打开。

手中把玩着古旧的铜钥匙,洛尘无奈一笑,思索片刻后,直往自己的小竹屋快速走去。

广场上人影绰绰,金铁交鸣之音不息,一个个英武雄壮的汉子身披战甲和兽皮衣,手中或持阔剑,或持钺斧,战刀,周身散发的磅礴气血彼此交融,步伐踏动,声若猛虎,其势摄人心魄!

浓烈的血腥气味令人作呕,十数头血肉模糊的荒兽堆积在广场祭坛前,几名身着玄衣的灰发老人围绕兽尸指指点点,然后对着闭目盘坐在祭坛石阶上的苏子陵说着什么。

“苏老,这便是西陵大泽和西南域水泽外围发现的较为完整的兽尸,两地外围方圆百里,已是一片尸山骨海,几乎很少再见到四阶以下的荒兽。”

“除了昆云南陵发现的巨大脚印,西陵大泽,西南水泽也发现了类似人足的脚印,足有十数丈长!”

“此事太过诡异蹊跷,保险起见,不可深究,不出意外的话,近两日,两地驻扎的狩猎队应该都会按照苏老发出的箭信传唤回村。”

“箭信之事,不能耽搁,迟则恐生变故。”

模糊不清的对话声依稀传入耳中,洛尘立身在广场边缘的石道上,竭力抑制住被狩猎队的惊人气血激起的沸腾心血,心中仔细思衬,视线从那几名族老阴晴不定的面容上扫过。

苏子陵挑眉,面色沉凝,眼目骤然睁开,正望见石道上望过来的洛尘,然后温和一笑。几名族老见状,也是瞥了一眼过去,但旋即收回目光,眼中尽是漠然冷淡之色,犹如视洛尘如空气般。

洛尘无声一笑,仿佛早已习以为常,再度迈步时,竹屋旁的院落踉跄跑出一道身影,正是苏小蛮。

“洛尘,你···”见到洛尘一脸疲惫的神情,小蛮满脸的忧色生生凝固,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让你担心了,小蛮姐。”洛尘勉强的咧嘴笑笑,走过欲言又止的小蛮,“晚饭前我想休息一下,不用等我,你和阿公还有苏羽先吃也可以。”说着,只留下小蛮仍呆呆的站在原地。

关上房门,洛尘深呼几口气,立时倦色尽消,眸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精芒,插上门后,快速从怀中取出木盒和兽皮古卷,爬上木床盘膝而坐。

“距离祭神大礼还有三天的时间,我必须在此前突破自身桎梏,才能进入后山禁洞选择一部筑基功诀,如此才有把握在三月之后的五姓族比夺得前十···”

“听方才广场上几位族老对阿公禀告的情况,显然昆云诸泽已是生出变故,看来一段时间内,外面不会太平,如果一旦有事,以我现在的实力根本什么都做不到。”脑海中闪过今天发生的一幕幕,洛尘已是模糊的猜出了些端倪。

“时不我待,容不得我一点的浪费,必须抓紧时间了!”

深吸一口气,洛尘摒弃杂念,苏子陵喂他吞下的药丸很有效,五脏六腑的疼痛已是被稍稍抑制住,但这只是暂时,倘若再度不顾后果的修行,则会成为难以根治的暗疾,将是永远的羁绊。

将灰褐色兽皮古卷在膝上摊开,那一股隐隐缭绕于字里行间的惨烈莽荒气息,直教洛尘的心神一阵颤动,细细一看古卷,其上一块块中规中矩的古篆文字大约千余,如灼眼的曜石,竟给洛尘一种近乎实质的错觉。

将卷中文字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愈仔细看下去,心神沉浸其中,洛尘的心境便是抑制不住的泛起惊涛骇浪。

兽皮卷记载的术法,实在太过高深莫测,其中精义,远胜三流下乘筑基玄诀《凝气诀》数筹不止,以自己现在的理解力也只能明悟不及三分之一的内容。

塑体九层,便是强化锻炼人身诸多神藏,发掘其中神妙之处,这一阶段修行,简而言之,便是对体内潜能的一种近乎变态的压榨,只有不断尝试突破肉身极限领域,才能够逐渐强大起来。

而兽皮古卷中记载的术法,则是凝练天地灵气,显化符号于己身血肉骨骼之中,不需艰苦锤炼肉身,自然而然便可打通人体内外天地,贯通如一,但与之相应所要求的,则是人体祖窍黄庭内储藏的精神力。

符文之修,每一步,便是会消耗难以估量的精神力,其要求之苛刻,甚至比之塑体还要难上几分。

若非先天精神力强大,或修习有专门锤炼精神力之功法,符修一道,绝难有成就之日。

“难怪老师说,这种修行方法,万不得已不愿授人,果然不只是三言两语这么简单···”洛尘眸光一凛。

“但就算要求再如何严苛,我又有何可惧!天意既然予我机会,轻易放弃,可不是我的风格!”闭目回想片刻,洛尘便将古卷中内容诀要铭记于心。

凝神注视古卷行文的最后一大片空白处,一丝心念浸入其中,隐约可见有肉眼难以辨析的苍墨细线交相汇聚,仿佛是在勾勒一头沉睡在古卷中已久的绝世凶影!

洛尘咬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滴落于兽皮的空白处,不到三息功夫,几道血光浮现,空白的兽皮表面若水波般荡漾起细微的血色涟漪,洛尘一指点于中心处,血光化作一枚宛若实质的血色符号,直接是毫无征兆的融入指尖,散为血色脉络冲入体内。

“是要进入冥想之境,才能观想出荒兽神形,籍此凝练其骨文吗?”

洛尘喃喃自语,双眸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清明,仔细一看,可发现他的瞳孔中,有一道同样的血符闪烁,那一条条彼此交融的苍色墨线,随着其心神的逐渐浸入,竟是愈发漆黑深邃,比最浓的墨汁还要纯粹。

双目再度睁开,映入其中的事物斗转星移,化作一片充斥着虚无的模糊世界。

观想天地雏形!

如果有涉足精神之道的内行人得知洛尘此刻的状态,一定会震惊的下巴掉了一地,一个初涉精神的少年,祖窍黄庭尚未冲破,便能够凝聚观想天地雏形,这般无与伦比的天赋,即便是以万中唯一的先天精神力而言,也委实是太过恐怖!

当然,这些事洛尘并不知晓,他只知道,两年来借助石珠的静心打坐,终于在此刻发挥了作用,此时的心境,犹如一口沉寂多年的古井般波澜不惊,

眉心似有清凉气团缭绕,丝缕清气从气团之中剥离而出,而后化入脑海之内,笼罩于眼前的浑沌被驱散了许多,那道模糊的兽影也是逐渐凝实了不少。

一股亘古荒凉的苍煌之气弥漫在观想天地之中,甚至泄出少许,无形笼罩着洛尘周身,又一缕清凉气丝化入观想天地之内,洛尘眸绽精光,似要更加凝实那道兽影。

一只足有数十丈之大的模糊巨爪,陡然撕裂眼前如同虚无的浑沌雾霭,缓缓降临在目中世界内,一连串刺耳的音爆声在洛尘的观想天地中隆隆炸响开来,使得观想天地崩裂出一道道粗大的裂缝。

轰——

观想天地终于是承受不住巨爪的威压,轰然破碎,洛尘心神剧震,双目豁然睁开,脑海中逐渐凝实的苍墨兽影也是随之缓缓消散,那一道道墨线如和水稀释了一般,隐入虚无深处,化作一片空白。

究竟是什么样的荒兽,仅仅是神形探出的模糊一爪,竟是拥有如此之强的威压!那股恐怖的气机即便与那吞噬万兽的黑雾巨影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洛尘面色惨白,心中惊骇的同时,也是涌上了些许莫名的期待,对那未知的荒兽神形的期待!

“看来这第一步,倒比我想象中还要难上许多,难怪老师也是不能够修成。”

脑海中传来阵阵刺激神经的剧痛,洛尘呲牙咧嘴的强忍着苦笑,手指轻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突然,一股奇异的波动从脑海深处传来,洛尘脸色一变,再度闭目沉神。

意识可见,一道弥漫着惨烈洪荒之气的血色印记,不知何时,已是深深烙印于脑海之中,上下沉浮,微一触动,便是会有一段段古卷之中的口诀浮现而出。

洛尘大喜,他看向兽皮古卷,其上烙印的古篆文字早已是消失的干干净净。

“看来,这应该是骨书记载的附有传承烙印的兽皮,刚才的滴血画符,已是使其中传承印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中,这样我就可以随时随地观想兽形了!”

洛尘开心的咧着嘴笑,想了想,双眸中尚未消散的精光,又是瞥向面前摆放着的破烂木盒。

“在完全炼化烙印之前,还是应该先了解符文卷宗对于符文的阐述。”

用铜钥匙捅开黄铜锁,尘封已久的木盒被打开,顿时一股浓郁的刺鼻陈腐气息迎面袭来,呛得洛尘措手不及,连打了好几个大喷嚏,失手之下,不小心将木盒碰下了木板床。

“咣当!”一声,一卷碧绿玉简应声滚了出来,洛尘扇了扇弥漫在鼻口处挥之不散的岁月陈腐之气,等到气味稀薄了些,慌忙下床去捡拾。

碧绿玉简闪烁着淡淡的灵性光辉,手指甫一接触到玉简表面,洛尘的身体顿时一颤,脸上的表情竟是在此刻凝固,玉简表面缭绕的翡翠色灵光如流水般涌入手指指尖,然后顺着筋脉流淌入体内。

“嗡——”一道苍老的声音,在洛尘混沌的识海中轰然响彻,那道血色印记也是随之嗡鸣共振!

“鸿蒙之肇始,混沌以乾为天,坤为地,而三千大道始布立,元气秉承天地,道演八相,遂成三千小世界···”

“符,截然于三千道之外,化生死,掌轮回,衍万物之表象,呈天地之乾坤···”

“彼涅者皇天,彼槃者后土,悠悠不见太初,尔泣者何如,不入生死,不堕轮回,身化万象,证符之大道!”

悠悠长吟,如嗟如磋,如琢如磨,仿佛悟透生死,看透轮回,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岁月沧桑之感,洛尘那漆黑的不掺半点杂质的瞳孔深处,犹如盛满着一潭幽寂的死水,泛不起一丝涟漪。

眉心笼罩的气团自主垂落下清凉气丝,洛尘的瞳孔深处,星星淡金色的光亮在漆黑的死水幽潭下猛然绽放,璀璨的金色火苗蒸腾着死寂的幽潭,血光骤然喷薄,混杂着金色,黑雾尽散,一丝微弱的清明勉强凝聚。

洛尘快速伸回手指,那卷玉简嗡嗡一颤,其上缭绕的灵光也是迅速黯淡,直至消失。

“刚才是什么,一瞬间,好像,我不是我了···”洛尘心有余悸的颤声道,浑沌的脑海中依旧萦绕着那悠悠长吟之音,久久回响,无法抹除。

“符之大道···符道···符道···”嘴中无意识的喃喃自语,洛尘踌躇的看了一眼玉简,其中一行行古篆行文浮现,眨眼间便是覆盖了玉简表面的空白。

“木盒之中,竟是装着这等重宝···”

突兀的,黎墨村的话在脑海中响起,眼前浮现出他那意味不明的笑。“虽然我不太确定,但你要的符文详解一卷,大概就在这盒里,”

“他···是什么意思···”洛尘皱眉,陷入思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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