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千年。
1915年是民国四年，这一年的北京城很热闹，帝制已经终结了几年，进入了共和时代，但是在很多人看来，眼前的时局不过是变了名称，老北京城跟从前相比变化不大，走在城里还能见到不少留着辫子的遗老遗少，富家公子也依然在酒坊里听戏曲、斗小鸟，八大胡同里的姑娘也依旧个个花枝招展，无数的公子哥在里面醉生梦死，流连忘返。
要说北京城里留辫子的遗老遗少最喜欢去的地方，还要数城隍庙，这里有唱大戏的，杂耍卖艺的，卖古董古玉的，斗蛐蛐赌博的，当然也少不了卖春勾汉子的花街姑娘。总而言之，九流三教，济济一堂。
“乱！”
“从来没有这么乱过！”城隍庙前大街上瑞祥当铺的掌柜九爷嘟哝了一句，但九爷只是略微一感叹，说话的当口，他又细细地端详起手上的当品。三爷并不讨厌这个乱局，这几年来他从乱局中占了不少便宜，捞得了不少好货，时局的变动，让不少破产的人把传家宝都当了，九爷收获颇丰。
九爷也不担心这乱世，虽然京城里的巡捕改称了警察，但还是那些人，还是一样的收水。他们拿了九爷的钱，自然也就放出话来，罩着九爷的店面。所以尽管城隍庙一带盗抢案件不时发生，却没人敢动瑞祥当铺的主意。
现在九爷正久久地盯着门外，因为门外有一个白头发的算命老头，他脖子上戴着的银色的项圈，初略看来，这是明代嘉靖年间的银饰。
这算命老头就在门外的一颗柳树下端坐，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他身旁有一幅“洞悉天机，摸骨算命”的布牌。布牌下还龙飞凤舞的绣着一个草体字，一时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字。
“壮士，我看你脚步匆匆，且留步听我算子说几句如何？”这算命先生不时向行人招揽，但却很少有人问津，因为在城隍庙里，算命的实在不少。
终于有一个粗布衣服的汉子停下了脚步，问道：“摸骨算命要多少钱？”
这算命先生说道，“第一次算命我只收三个铜板，下一次就要十个大洋。”
粗布汉子惊问道：“怎么两次差别这么大？”
算命先生说道：“这次你不知道我所说的准不准，因此只收你三个铜板。下次你再来，十个大洋你也会觉得值了。”
“真有这么神？”粗布汉子伸出了手，“你看我运势如何”
算命先生仔细地摸着粗布汉子的手，沉吟了好一会儿后说道：“你每日都在西边徘徊，如果你肯再往西走十里，就会走好运。”
粗布汉子半信半疑，付了三文钱，很快走了。
当铺里的九爷一直注视着这一切，九爷凭经验判断，这算命先生虽然言谈有模有样，但不见得就很识货，他未必知道他颈上戴的项圈的价值。九爷心里已经打好了算盘，决定走出去探一探这算命先生。
“我要当这个。”九爷还没走出柜台前，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孩冷不丁地从外进来，将一团黑乎乎的泥放在柜台上。
这小孩穿着一件青色的衣服，衣衫破旧，身体肮脏，鼻子底下还挂着一条鼻涕，简直跟小乞丐一个样了，他摆在台上的是一团泥垢，他却振振有词：“掌柜的，这里面是一个铜器。”
“走走走。”九爷对此避之不及，像这样的人九爷见多了，这拿了块包有铁石的泥土，就想进当铺来换钱。
“这里面是宋代的铜器，是一个酒杯。”小孩依然一脸认真的说。
九爷急着出去，动了火气，气道：“我们当铺什么朝代的古器都要，就不要宋代的，我们当铺不当你这个，滚滚滚，别挡着道。”
小孩无奈的拿起那团泥垢，垂头跑开了，小孩走过算命先生身边时，算命先生却说道：“这位小哥，能否让我看看你的宋代铜器。”
小孩递给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接过捏了捏，又闻了闻，最后拨开泥土，掂量了掂量，说道：“我出十个大洋买了。”
“真的？”小孩听到后自然高兴的跳起来，算命先生一个一个的将大洋数给小孩，最后嘱咐道：“记着，以后还有这样的东西的话，继续拿来给我。”
九爷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当算命先生拨开那团泥垢时，里面露出的酒杯确实像是宋代的铜器。难道还真是件宝贝？九爷不禁有些后悔刚刚以貌取人，没有细看那团泥垢，竟然走宝了。
九爷心里不由又盘算了起来，怎么把项圈和铜器都骗来，就在九爷一犹豫之际，算命先生却不再停留，迈起大步起身离去，一转眼就进了人群里不见了，九爷想叫都叫不住，九爷问看门的门房，“这老头到底是什么人？”
门房答道：“算命老头，端坐了一个下午了，他的布牌乱七八糟的，底下似乎是个易字。
九爷嘱咐道：“若你还见到这个人，你一定要进来通知我。”
第二天响午时分，算命先生又来到瑞祥当铺门前，身旁依然带着那块摸骨算命的布牌，他颈上的项圈在阳光下泛着白色，九爷看着心里直痒痒，他大步走出当铺门口，问道：“先生，你帮我看看，我的运势如何？”
算命先生依然一板一眼的说：“第一次算命我只收三个铜板，下一次就要十个大洋。”
“帮我算算看。”九爷伸出了手，算命先生仔细一摸骨，说道：“恕我直言，你的当铺只怕最近会失财。”
九爷心里暗笑，心想：我要把你的项圈骗过来，只怕要失财的人是你。
九爷缩回了手，将三个铜板列在桌案上，“先付你三个铜板，如果你真准了，我再赏你十个大洋。”
算命先生却突然笑笑：“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天机无常，事有奇巧。”
九爷正要套算命先生的项圈，突然青色衣服的小孩从人群中钻出，走到算命先生跟前，高兴地说道：“大师，我找到你了，我家里还有几块这样的铜器。”小孩的手上有个麻袋，里面装着五个沾满泥土的铜器。
九爷一看到小孩，换上了一副嘴脸，说道：“小鬼头，我里面是当铺，专门收古器，你要有的话，进去说，我给你个好价钱。”
小孩翻了翻白眼，虽然他只有十来岁，但神情已经是个小鬼精，说道：“你昨天说了不要，我只卖给这位大师。”
九爷急忙赔笑，“要要要，昨天是个误会，你有多少都要。”
算命先生突然插话道：“小哥，你的古器，当铺里会挑挑拣拣，可能有些会不要，但是你若卖给我，老夫全都要了，不会挑来选去，价格和昨天的一样。”
“对啊，我有五个，你不一定个个都要。”小孩也许是对昨天的事情心存芥蒂，对九爷的话有些怀疑。
算命先生又说道：“老夫既然给人算命，又岂不知道小哥你的古器是好货，我不用摸，一看就知道了，我也不挑，全要了，昨天价格的两倍。”
小孩一听就兴奋得跳了起来，再也不顾九爷，将麻袋递给了算命先生。
“我都要了，出两百个大洋。”九爷咬牙说道。在自己的当铺门前被截胡，九爷也发狠了，况且这些都是铜器的话，九爷一转手就能卖五百个大洋。
小孩有些犹豫了，问道：“我跟你进了当铺，你又挑来挑去怎么办？”
九爷一把拿过麻袋，在袋口打了个结，说道：“我瑞祥当铺做生意一向童叟无欺，我自然说了全要，决不会挑。”说完九爷冲当铺里喊了一声：“账房先生，结两百个大洋给这个小哥。”
小孩收下了钱，蹦蹦跳跳的走了。
算命先生有些失望，九爷又道：“先生这么想要这些铜器，不如我卖你个交情，我将这五个铜器送给你，只换你颈上的项圈。你颈上的项圈质地不好，也无特殊之处，我只是这一段突然想收一些普通的银饰……”
算命先生却一本正经的摇摇头，说道：“看来今日不是我的买卖吉日，不如我们明天再谈，告辞了。”
九爷心里直骂：这破算命的，忌讳还真多。但九爷还是不动声色，说道：“那就等明天，我们再谈。”
算命先生转身离去，突然听见门后有一个声音喊道：“先生，先生，请留步。”
算命先生转回头，只看见身后是昨天帮摸骨过的粗布汉子，他激动地说道：“先生你真是神算啊，我每日在十里渡一带捕鱼，昨天听了你的话，往江的西边走了十里，捕鱼果然大有收获。先生你真是太准了！敢问先生的道号是？”
算命先生清清嗓子说道：“本人不过易一门的一个普通弟子，你可以叫我易先生。我不过是用师门所学，为芸芸大众排忧解难而已。”
粗布汉子钦佩的看着易先生，说道：“先生算卦神准，但我实在给不起你十块大洋，不过我介绍你一个去处，我以前是刘宅的厨子，刘宅正在找一个相地的大师，我已经跟他们说了你的事情，他们想请你去宅院相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