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敏从茶几上捡起那张纸条，原来是自己写给学校那份申请休学报告。
校领导:
由于种种原因，我不能继续在学校读书了，我要出国留学。谢谢您们多年对我的培养和教育，今后无论我在那里，我始终是您们的学生。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学生:姜敏
她的视线漠糊了，鼻子一酸，泪珠无声地从长长的睫毛边渗了出来，流在苍白脸颊上。
“哼，你现在知道害怕啦，胡闹些什么，你到底想干些什么？”
赵秀华轻轻走到女儿身旁，掏出手帕替女儿擦去脸颊上泪水，用规劝地语气说道:“快向你爸爸认个错，嗯，我和你爸爸到学校去过了，现在，你只要到学校认个错，收回申请，你还可以回去读书的……”
“我认什么错呀？“
“你还嘴硬，无故旷课两周，还要休学。“
“我，我不回去。“
姜丙安眉峰怒耸，脸在抖动，在痉挛……
“爸爸、妈妈，我应该早点告诉您们，我不爱的人您们偏要我去爱，而我喜欢的人却不能去爱。我什么也不要了，我走的远远的……”
“你，你！“姜丙安横眉竖眼，气的喘着粗气。他手指着女儿的额头，身子瑟瑟地发抖:“你太让我们失望了！“姜丙安说着身子颤颤巍巍就要倒下。
赵秀华赶忙上前扶着丈夫坐下:“老姜，今天咱们不说了。“
“不！“姜丙安一声断喝，增地又站了起来。
“爸爸！“姜敏也站起身来，双手紧抓住父親的胳膊，深情地说:“爸爸，原谅女儿给您们带来的烦恼和痛苦，您们可以责怪我，骂我，甚至可以打我。然而，我一旦选定自己的路，我是不回头的。“
姜丙安满脸愠怒地将女儿手推开:“你去走你的路，你……走！“他说着摇摇晃晃瘫坐在沙发上，昏厥过去了。
“丙安！“
“爸爸！“
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呼喊，一声声凄楚的呐喊，这哭声，这喊声在他耳边隐隐传来，慢慢地睁开双眼。
“爸爸，您好点了吗？“
姜丙安气喘吁吁地说:“你去不去认错？“
姜敏流着眼泪摇摇头。
姜丙安失望地闭上了眼睛。半天不说话。
“爸爸，请您原谅我……“
“我不是你爸爸，你走，你出去！“
姜敏倒退了两步，她用饱含泪水的眼睛望着父親，几次掀动颤抖的嘴唇，却欲言又止。她朝前又走了两步，走到父親面前，深深地举了三个躬，又面对母親也深深举了三个躬，然后，转身开门而去。
“小敏，小敏……“赵秀华丢开丈夫，紧撵了出去。
姜敏急速地、毫无目的朝前跑去，也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那里……她精疲力尽地停下，颓然扶着路边一颗老槐树，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
中秋时节，寒风已经渐渐地由北而南地袭来，那农忙后的田野留下一片荒凉景象。沿着公路两旁的白杨树叶已经变黄，随着阵阵凉风吹来让人感到寒冬已经悄悄地正在走来。
长途汽车正在吃力地加着油门爬着坡，姜敏坐在汽车上，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外面的天气灰喑、阴霾，也给她心中添加了一股寒气，给心头罩上了阴影，使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种孤独和惆怅。突然，在汽车的前方，一只乌鸦绝望地鸣叫着飞了过去，似乎是在幸灾乐祸地说:看你今后怎么办！怎么办？姜敏不想再看下去，把头埋下。
汽车终于到站了，它停在黄陵县城马路旁。
姜敏手提着皮箱下了车，突然听到有人呼喊她，抬头朝前望去，只见一男一女朝她走来。
“姜敏！“
“小敏！“
随着喊声，姜敏望见韦建伟跑在前边，二姨跟在后边。姜敏一怔，也想赶过去，可不知怎么了，就是迈不快步子。
韦建伟连忙接过姜敏手中的皮箱，赵秀芬紧紧把姜敏搂在怀里。
姜敏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孩子，想哭就哭吧。“
“二姨，我……“
“建伟都告诉我了。“
“您们会责怪我吗？“
“不会的。虽然做为长辈的对你的做法不理解，看法不一致，但我们遵重你的决定。不过，你可要考虑清楚，别感情用事。“
姜敏慢慢地点点头，她擦了眼角泪花，非常平静地说:“我是考虑好了，才决定的。其实，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
韦建伟霍地走上前，一把攥紧姜敏胳膊，用灼人的目光望着。
“那我们还可以想想其它办法？“
姜敏从他那有分量的大手和充满深情的目光中，领受到兄妹般的真情厚意。顿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但她并沒有答腔，只是痛苦地摇摇头。
韦建伟紧捏着的手松开了。他好像明白了姜敏的心思。
“你走后，伯母给我打电话，我就马上赶过来了。我……“
“我知道了，谢谢你了！不能再麻烦你了。“
“咱们还是朋友吧？互相帮助还是可以的吧？你要不让我帮助，那你就不愿交我这个朋友了。“
“你别说了，你是我的朋友，一辈子好朋友！“
“那你跟我回去吧？“
“不，你还是回去吧。“
“我们还是朋友吧？朋友有难自然要担当呀，我想如能把老人接回城，我们共同来赡养老人……“
姜敏望着韦建伟，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之情，她想去说一些感激的话，可几次掀动嘴唇，却欲言又止。
“小敏，建伟说的对，你孤单一人是承受不了这付重担的。“
“你再考虑一下。”
“你们都别再说了，一但我决定了，是不会改变的。您们都请回去吧！“姜敏犟着扭头走去。
“你停一下，听我把话说完。”韦建伟拔脚追了过去。
“有些事得要靠众人力量才成，这就好比打仗，单凭孤军作战是不行的。把老人接到城里，我也可以帮上忙，你也不用休学……“
姜敏沒有言语，只是继续朝前走，而且越走越快，韦建伟紧赶了几步，继续接着说。
“我是会尽责的，会真心帮助你，帮助老人的。大不了我复员转业，请你接受我的请求吧！“
姜敏不由地停下了脚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使自己的表情显得冷峻、淡漠。
“你说话呀？“韦建伟焦灼地等待着。
姜敏仍然低着头朝前走去。
“你不要再逃僻了，如果你需要再好好考虑，我可以等着。但是，我决定了，也不会更改的。“
姜敏猛然煞住了脚，回头问道:“你干吗对我这么好？“
“我们是朋友……“
“朋友”姜敏狠了一下心，脸上闪出一抹鄙夷的冷笑:“噢嘿，你这样做不会沒有自己的目的吧？“
“目的？什么目的？“他迷惑不解地摇着头。
“噢，你是受我父母委托来游说我的吧？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我，唉！你怎么变的不可理喻。“他抑制住自己的愤慨，独自沉吟:我真的有目的吗？我是那样的人吗？
“韦建伟，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爱情是座独木挢，只允许一人通过，还是请你回吧！“
“我知道，我不会有非分之想，我只是尽朋友的微薄之力。“
“还是算了吧。假如我们以前沒有那种关糸，也许还能保持朋友关糸，可现在已沒有必要了。“
“我是真心想帮助你，沒有别的企图。”
“好啦，你别说了，也别死皮赖脸缠着人，请你放自尊自重些……“姜敏咬呀把最难听的话说完，她是在逼韦建伟走。
此时，韦建伟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滴滴殷红的鲜血顺着嘴唇流了出来。他甘愿忍受巨大的打击，受她的折磨和冷嘲热讽，但也不愿去伤害她。
昏暗的鸟云遮蔽着天空，迷天的大黄风刮来，使山谷、丘岭、村镇、街道都变的灰暗。在这片苍茫的天空衬托下，他们的面影是那么冷漠、迷惘、凄凉和难看，谁都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向前，他们各自在酝酿最后的告别。
“我会记住你的，你是个好人！姜敏抬头望着韦建伟:“好好保重，再见！”说罢她转身走去。
韦建伟忙不迭地说道:“请你等一下，我再说一句话。
姜敏停下脚步，但并沒有转过身。
“不管你怎样对待我，我都不会计较的。我只请求你，在你最困难的时候，请你一定告诉我。“
姜敏默默地流着热泪，她一句话也沒说，她怕自己留露出对他的感激、留恋之情。她強忍着汹涌澎湃的感情，提起皮箱，拔脚朝城外跑去。
韦建伟站在原地发窘，两眼痴痴地望着远方。他用双拳狠犯敲打自己的额头，然后慢慢地蹲在地上。
赵秀芬从后边走过来，焦急地问道:“建伟，你们谈的怎样？“
韦建伟颓然地扶着身旁一颗小树站了起来，无奈地摇摇头。
“你已经尽了朋友的责任了，我们都很感激你。“赵秀芬安慰着。
“我太笨了，沒有劝说她改变主意，她不理解我……“
赵秀芬亲切地拍着他的肩头:“放心吧，她会理解你的，你有一天也会理解她为什么会这样做的。”
韦建民默默地点点头，眼晴还是注视着远方。
曙光苍茫，寂静无声。
黑沉沉的大地沉浸在宁静夜色里，慢慢地、慢慢地，透过朦胧的雾霭，隐约看见村落、山丘、树木、田野……呈现在人们眼前的一个边远小县城的轮廓。
公鸡在啼鸣，一声高过一声，此起彼落，交相辉映。
东方开始发白，暗淡色的云霞，缓缓向西移行，一轮红曰冉冉升起。
韦建伟一宿未曾合眼，白天发生的事情老在眼前跳跃，他早早就起来，只感觉头晕目眩，浑身无力。洗漱完毕后，他就独自坐在县委招待所小院石凳上发呆。
己经慢慢开始枯黄的树木，在冷风中纷纷凋落，每吹过一阵寒风，树叶就脱离树枝，一片片沙沙地落在地面。
韦建伟站起身来，独自在院中踯躅思索，在他的脚下，树叶籁籁作响，这声音仿佛是刺耳的哭吟声，他起身奔向长途汽车站。
第一趟发往省城的班车是8点钟，他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早。怎样打发时间，他毫无目的顺着街道走去。
走着走着，韦建伟突然煞住了脚，怎么又来到姜敏二姨家门口了，他正准备转身而去，突然大门打开了，赵秀芬从里边走了出来。
“建伟，你怎么到门口了也不进来？“
“噢，原不准备再打扰您们了，也不知怎么就走到门口了。“
“干吗这么急，今天让你姨夫陪你到黄帝陵玩玩。“
“不用了，我也沒有这个心情，再说，部队还有很多工作。“
“唉，多好的人呀，小敏沒这个福。”
“二姨，别说了，姜敏走了吗？“
“原来她要走，可回来后就发烧了。打针、吃药忙了一晚上……“
“要紧吗？“
“现在已经退烧了。“
赵秀芬朝韦建伟摆摆手:“你跟我来一下。“
韦建伟跟着赵秀芬来到屋前。
“建伟，你帮着我看着她，别让她走，她病还沒好，我去单位请个假，马上就回来。“
“好的“
韦建伟跟着赵秀芬踮着脚尖进了屋，然后坐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