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每座温室两万多，五座就是十多万，你也不要太得寸进尺。”宿善果说。
丁小凡说：“这点钱对于你，不过九牛一毛，还是善男信女呢！”
宿善果转过身，半天才转回来，叹口气说：“好吧，再加五座，我供十座温室的料，这下行了吧？”
丁小凡不易被人觉察地微微一笑，说：“宿总实在为难，暂时就这样了。”
“你的意思是还有以后呀？”宿善果说。
“这也是一种社会责任嘛，以后，就看你的了。”丁小凡说。
宿善果对凌琳说：“你听听，小凌，你们这主任跑到别人的家里，就这么打家劫舍，还大谈什么社会责任。好像我没有社会责任感似的。”他看看表，目光转向丁小凡，“好了，不贫嘴了，下班时间到了，找个地方坐坐？”
“还是算了吧，不然又要说我不仅打家劫舍，打完家劫完舍，还要让人家管饭。”丁小凡说，“说真心话，我是很感谢你的，到今年夏天，我请你上祁连山，亲近亲近大自然，净化净化灵魂，将来好前往西方极乐世界，向如来佛讨个金身。”
“真的不去了？要不到家里去坐坐？小艾小凌都去，一块儿尝尝我夫人的手艺。”
“这个主意不错，早就想到资本家的府上去看看，好让我开开眼界。”丁小凡说。
“谢谢宿总。我还有点儿事，就不去了。”凌琳说着，站起来要走。丁小凡问她真的有事，凌琳说是真的。丁小凡就对宿善果说，她这阵子为村上的事忙前忙后的，可能真的有事，就让她去吧。宿善果就同意她去了。
凌琳走后不久，他们也说着话下了楼，艾梦瑶开着车，拉着宿善果和丁小凡，一直往东驶去。他仨来到市区边缘地带，在一幢别墅前停下来。宿善果开了院门，丁小凡随他进了院子，院子不大，装饰得非常别致。因时下是冬天，院里的花花草草已经枯萎，但造型雅致的花园和别具一格的小院风格，显示着它特有的风貌。
宿善果打开楼门，丁小凡紧随其后。进了门，旁边放着一个精致的鞋架，其上摆着大大小小的拖鞋。丁小凡看一眼宿善果，宿善果边换鞋子，边说：“请原谅，换吧！”丁小凡换上拖鞋，随宿善果往楼上走。上到二楼，楼梯直对着的一间房门紧闭着，门板正中镶着一行金字：南无阿弥陀佛。他在此驻足片刻，就跟宿善果往左拐，又上了半层，拐了一个弯，进入客厅。
宽畅的客厅中央，摆放着一组沙发和茶几，长沙发对面，是一面大屏幕落地式电视机，其上方挂一副字，是当地一位书法名家的墨迹：
心如大海无边际，广植净莲养身心。
自有一双无事手，为作世间慈悲人。
电视机两侧，摆着一些工艺品，看上去，十分有趣。丁小凡刚坐下不久，眼睛在客厅里扫了一圈，站起身，说：“我还是先参观参观宿资本家的府第再说吧。”说着，他朝大沙发后面走过去，那里用木地板铺出一个台阶来，上面摆放着一些大型的木本花卉，有阔叶的，有针叶的，有高的，也有矮的，错落有致。
这地儿左面，是一间卧室，右边又是一间大厅，其位置比客厅低半层，与刚上楼镶有南无阿弥陀佛的那间在一个等高线上，里面布置得富丽堂皇，地中央放置着一个大写字台，上面放着一台电脑，四周也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花卉。丁小凡啧啧称赞了几句，信步绕过沙发区，这儿又是一个小一点的厅子，其四周分别又是一间卧室，两间卫生间和一间餐厅，曲曲折折，拐来拐去，就像走进迷宫似的，转了几圈，就转得晕晕乎乎。
参观完，丁小凡复又坐到沙发里，宿善果给他和艾梦瑶各泡了一杯茶，他们边喝茶边聊了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进入一个资本家的别墅，就是不同凡响啊。”丁小凡望着宿善果说。
宿善果笑起来，笑过之后，他说：“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这又不是我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这些个，可都是受共和国宪法保护的。”
“我没说是你偷来的，也没说是你抢来的。”丁小凡喝口茶，揶揄道，“但它是剥削工人得来的。”
宿善果没有否认，他望着丁小凡说：“是呀，谁看到这样的生活，都以为我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可谁想到，在我创业之初所受的那份罪呢！”说到这儿，他的心一沉，语气也沉重了许多，“有一次外出，钱花光了，要办的事还没有办完，为了等着盖一个章，我曾在火车站睡过一个星期，你信不信？有时一连几天吃不上一顿饭，你信不信？”
“我信。”丁小凡说，“我都信，你说你九死一生，我都信。因为你没有任何背景，没有天然的社会关系，是全靠你自己的打拼，才打下属于你的这片天地的。”
“好好的，怎么又感伤起来了，”艾梦瑶说，“同学到一块儿，还是说点高兴的好。”
“对，还是艾助理说得对，谁来这儿听你忆苦思甜呀！”丁小凡说着想起刚上楼门上镶字的那间屋，就产生了要去看个究竟的念头，好像那儿有什么神秘的东西吸引着他，使他念念不能忘怀。于是他站起来，“这里都看过了，下面门上有字的那间还没有参观呢，何不也去看看，满足满足我的好奇心！”
“好吧，”宿善果正色道，“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到那儿，不许胡言乱语。”丁小凡说没问题。宿善果站起来，带他过去，开门进去，只见与门对直摆着一对沙发，沙发右侧是一个单人床，往左看，最里面的墙中央，是一座金面大佛，慈眉善目，正在朝他微笑呢。大佛上方，是一溜儿木头架子，架子一直顶到屋顶，上面摆满了佛经。大佛两侧，摆设着大大小小的佛家用品，就像寺庙里常见的那种。佛像前是用于拜佛的大小不等的几个莲花状垫子，垫子上坐着一位妇人，背对着他们，正双手合在一起，在那里打坐念佛呢。看她那虔诚的样子，谁也不敢打搅。妇人前面，是上香用的一个木制的台子，台子上放着一个香炉，一个木鱼及敲木鱼用的棒槌。除此之外，四周墙上和屋顶上，悬挂着各色经幡，显得庄严肃穆。门口一侧，顺墙放着一排书架，丁小凡一看，全是佛家的经文和佛学书籍。堪称一间标准的佛堂了。
他浏览完佛堂，那妇人的经也念完了。她定了定神，站起来，转身朝丁小凡他们微笑着。宿善果就介绍说：“这是我夫人，比我还虔诚呢。”宿夫人朝丁小凡笑笑，说：“真不好意思，怠慢了，罪过，罪过。”
丁小凡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说着，坐到沙发里，宿善果坐到另一个沙发里，丁小凡对宿善果说：“你这是把哪家的寺庙搬到你家了嘛！”
宿夫人和艾梦瑶坐到沙发旁的小床上，他望着丁小凡，说：“你不会说我迷信到执迷不悟的地步吧？”
“我完全理解，”丁小凡说，“你这是信仰，与那种祈求荣华富贵的迷信行为不是一回事。”
宿善果说：“你说得对。实际上，佛教是佛陀智觉宇宙人生的教育，通俗地讲，佛就是把世界上的事给你讲清楚，让你明明白白做人，清清楚楚做事。就是让你对人生宇宙，以及它的过去、现在、未来，通通明了，一点都不迷惑，用句佛教用语，就叫做‘觉而不迷’。所以，佛是我们的老师，而不是神，拜佛是尊师，不是祈求神灵庇佑，因此它绝对不是迷信。”
“哦，”丁小凡说“可不可以把佛看成是一个思想体系？如果是，那它和其他思想体系一样，必须回答世界是怎么诞生的，它的本原是什么，它将向何处变化发展。它还必须回答人是怎么来的，人是个什么东西，将向何处去。”
宿善果说：“我不知道佛是不是一个思想体系，但佛对世界的解释，甚至可以用现代科学去印证。比如，被现代科学证实的、妇乳皆知的大爆炸理论，它认为，宇宙起源于一个极小极小的原点，是从那个小原点爆炸而形成的。而佛在两千多年前就说过，世界是无中生有的。我们是不是可以把佛家的‘无’当作现代科学的那个原点呢？”
“能不能这样比，我不敢肯定，但你这样理解也未尝不可。”丁小凡说。
宿善果说：“至于说到对人的认识，佛家应该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佛是这样描述人在自然界的位置的：如果把世界上的生命比作地球这么大，那么，人在其中就像老鹰掠过地面时，爪子上沾上的一点土那么多。用生物学术语讲，人是众多生物中的一个种，并没有特别之处。所以，佛家主张不可杀生。”
丁小凡说：“我对佛没有你理解得深刻，如果像你说的，佛教教导人们不杀生，其原因是佛把人看成是生物界普通的一个物种，并且来源于那场‘无中生有’的大爆炸。这就让我心悦诚服了。”丁小凡望着宿善呆说，“那么佛教也承认，一百五十亿年前那个神奇的点孕育了我们，大爆炸开始后的一瞬间，构成我们的物质元素就诞生了，只不过以非生命的形式，以极其猛烈的方式剧烈地膨胀罢了？”
宿善果笑笑：“佛换了一种说法，没有这么直接。”
丁小凡接着说：“这样的元素在大爆炸后的某一时刻，形成了恒星、行星，由无生命的物质演化出生命物质。自此以后，蕴涵着人类‘胚胎’的生物，沿着一条由低级到高级进化的轨道，攀上了生命的巅峰，这就是今日的你我。佛是不是这么说的？”
“佛不这么说，而用类似比喻的方式来讲述，让你在修炼中去悟，去领会。”
“哦。佛对未来的解释就更加隐藏着玄机了，是吧？”丁小凡问宿善果。
“佛家讲一切生物都有前生、今生和来生。来生会是什么，就看你修练得如何！现代科学也讲生物的未来，是吧？”
“是的：现代科学认为，数十亿年以后，到了太阳系的晚年。那时，老态龙钟的太阳，它赤热的烈焰烤灸着我们的家园，地球越来越热，生物一个物种接一个物种地死去，这颗美丽的星球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到那时，人们已经探索到了宇宙的奥秘，熟练地掌握了在宇宙空间自由来往的技术和能力，并揭开了生物的一切奥秘，生物技术高度发达，具备了足以影响生物进化和人类自身进化的能力。此时的人类自我改造为一个新型的人种，具有与非生物的工具及其他文化事物直接相耦合的能力，适宜于在更加广阔的空间活动。”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看看他俩，正在洗耳恭听，就继续说下去：
“不久，太阳系宣告灭亡。此时的人类成为一个超生物的生命体系，这个体系按人的规律运行，独自进入新的进化里程，朝着与自然一体化的方向发展。此后，所有的恒星将统统死亡，也不会有新的恒星可以生成。此时的人类，已经进化为纯精神的东西，与精神化了的宇宙融为一体。这就是现代科学对人类未来所作的一种预测。”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说法吗？”宿善果问。
“有，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宇宙物质运动的惯性力与相互之间的引力，在某一时刻达到平衡，宇宙最终停止膨胀。在物质引力作用下，宇宙必然会收缩，最终收缩到原来的出发点，即爆炸前的那个原点，到了此时，当前的宇宙宣告死亡。人类将把自己的精神作为新的人类诞生的‘胚胎’，蕴藏在那个原点里。然后，像一百五十亿年之前的那场大爆炸一样，这个原点再次爆炸，形成新的宇宙。人类在新的宇宙中得到再生。”
“这就与佛的轮回说有点相似了。”宿善果说。
艾梦瑶则说：“这都是你在《小凡随笔》中写过的，不过你说的比写的要简捷得多。”
“那是当然了，要是说多了，你就要说我是老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了。”
艾梦瑶笑笑，说：“那怎么会呢！”转而她说，“和宿总共事这么些年，只知道宿总信佛，还从没到过这里，也从没听他这样谈过佛。今天过了一回耳瘾，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
宿善果说：“小艾也学会拍马屁了。”
艾梦瑶忙说：“真的，不是拍马屁。听你们俩说这些，感觉特别舒服，对自己很有启发的。”
丁小凡说：“我要说的，宿总已经说了，我还说啥呢？”
宿善果说：“什么都不说了，该吃饭了，总不能饿着肚子谈佛论道。”
“好，我和大姐去做。”艾梦瑶说。
“还是我们共同去做吧！”丁小凡、宿善果异口同声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