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整整半个时辰过去,那枚血迹斑斑的巨大茧子终于有了动静,李乘风惊觉之下,随即屏气凝神,心头惊疑不定。
然而,依旧倚坐在门边的福伯却只是眉头微挑,反应平静得有些诡异。
静躺在地的巨茧之上,先是传来一阵窸窣声响,紧接着包裹成茧的白色绷带如人呼吸吐纳般鼓胀收缩,一股浓重异常的馨香之气,带着令人窒息的闷热,从绷带的缝隙中溢出,朝着四周喷涌而出。
不过七八次收缩,那股奇异的香气便弥漫了整个柴房小院。
李乘风心中骇然,因为他感觉到这股香气中竟充斥着无比浓郁的天地灵气,如此强烈而密集的灵气波动,他只在陵城的试炼幻境——启灵之森中感受到过。
伴随着巨茧的呼吸,茧身缠绕的白色绷带之下仿佛有异物游走,自下而上形成一道道凸起痕迹,宛若藏于草丛中的长蛇般蜿蜒攒动,连带着点点殷红的白色绷带上下起伏,一张一合律动不止,直叫人汗毛倒竖,遍体生寒。
巨茧的呼吸一共持续了九九八十一次,在完成最后一次呼吸后,巨茧表面原本就凸起的数道痕迹开始汇聚成一股,并且愈发膨胀,一时间竟有破体而出的迹象。
李乘风稳住心神,更加不敢喘息出声,心头压抑如千钧大石置于胸口。
漫长的压抑之后,一声“嘶啦”脆响在空气中炸开。
终于,凸起的痕迹撑开了茧身上的第一根绷带,接着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密集缠绕在茧身上的绷带寸寸崩断,一时间裂帛之声不绝于耳,仿佛压抑良久后的肆意宣泄。
短短三息过后,茧身中央已自上而下裂开一道狰狞缺口,露出隐藏腹中的一抹赤红光华。
不待李乘风定睛看清,一股比先前还要浓烈百倍的灵气,骤然自那狭长缺口中喷薄出来,形成一股青翠透明但却庞大异常的劲道气旋,逼得李乘风连连后退。
小院中更是飞沙走石,狂风乱舞,碗口粗的木柴被卷入高空,狠狠砸在小院的围墙上,然后跌落在地。
气旋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消失,但小院中已是乱柴遍地,狼藉不堪,歪脖柳树的枝条竟全部断折,耷拉在树干上。
李乘风何曾见过如此阵仗,半晌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再看向那巨茧时又是目瞪口呆。
巨茧之中安稳地躺着一头碳烤野猪,而福伯则正在为那头全身通红如烙铁般的野猪舒经活络。
李乘风骇然,他这样不会被烫死吗?
他是谁?
眼下,躺在巨茧之中,全身通红如火烧的野猪,不是那一夜间惊动整个陵城的废柴李墨又是谁!
福伯一番诊断过后,脸上流露出一丝满意神色,显然李墨此时的状况在他意料之中。
接着,福伯拳掌交替变幻,在李墨身上的诸大要穴连拍不止,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然后又不作停歇地将李乘风带来的药材打磨成汁,均匀地涂抹在李墨身上,最后连药渣也一并被摊平,敷在李墨滚烫的身体上。
看着福伯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李乘风心有感触,想来福伯必然是个厨艺精湛的烧烤行家,不然怎么会将把控火候、拍打肉脯、涂抹酱汁、葱蒜佐料做得如此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如果李墨知晓自己被福伯如此蹂躏,一定会破口大骂,老子最讨厌男人给我做按摩了!
福伯收工之时已是天空泛白,黎明将至。
老人拿上蒲扇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垂首而立的李乘风,自顾走到院中,丝毫不见先前的佝偻模样,此时的福伯虽然形容枯槁,但身上依旧散发着一股令李乘风为之敬畏的强者气息。
李乘风了然,静步跟上。
蒲扇轻摇,福伯左手一翻,一本泛黄古籍跃然手上。
“这本《乱云集》所记,乃是我早年悟剑所感,其中暗含三招剑法,今天便赠予你,至于有用无用,全在你个人。”
“多谢前辈,您的好意晚辈心领,但这古籍实在太过贵重,晚辈——”李乘风哪敢伸手去拿,当下抱拳行礼,恭敬说道。
说不心动是假,只是李乘风对福伯一直心存敬畏,又岂敢因帮着老人找点药材便沾沾自喜,得意忘形之举他是万万不会去做的,可是他话未说完又被福伯打断了。
“拿着!”老人语气强硬地轻喝,却并无怒意。
李乘风心性过人,懂得拿捏进退,福伯执意送书,他自然不能再次拒绝,随即双手接过那本薄薄的《乱云集》,毕恭毕敬道:“多谢前辈!”
福伯微微额首,淡然道:“为人谦卑固然是好事,但却不能叫人觉得软弱可欺,不然便适得其反,未必是好事!”
听到这里,李乘风竟有点儿神情恍惚,七日来,福伯与自己交谈的话语加起来也不过寥寥几句,不足百字之数,这一番话倒是说得最多。
“前辈教训的是,乘风定当牢记于心!”
“忘记这七****所看到的一切,去吧!”
“是,前辈!”
李乘风朝着福伯躬身行礼,快步离开了小院,心头百感交集。
天色微亮,东方既白。
歪脖柳树下,福伯见李乘风离开后蒲扇一挥,一道透明气劲瞬间释放,笼罩了整个小院。
结界!
所谓结界,准确地说应该是防御结界,一种由修真者调运天地灵气所铸成的一道天然屏障,隔绝内外空间,其形不一,多为半球形状,透明无痕,肉眼难辨,只有在受到外力冲击时,才会显现出澄明如水般的实质。
其作用顾名思义,结界之内会形成一个特殊的灵力空间,这里万物如常,但一切的生命迹象、灵力波动、功法气息、声音噪响都无法传到结界以外,达到隔绝与防御的效果。
但凡事无绝对。一般而言,结界以外的人,只要其修为高于释放结界的人一些境界,便可利用精神感知,越过结界屏障,探查结界之内的种种行迹。倘若其修为完全凌驾于施术者数倍以上,则可轻易破除结界,甚至不需破除结界,便可窥其内在本相。
结界之术乃是一门高深晦涩的奇妙功法,其中玄奥所在极为繁复,对修真者的体质要求极高,而且修真者的修为越高,其释放出结界的隔绝力和防御力也就越为强大。
小院外围,就在福伯释放的结界形成瞬间,一只不长眼的飞蝇便直撞上去,在距离小院围墙近三尺的地方便化为齑粉,原本与空气融为一体的结界表面随即荡起一圈微不可察的青色涟漪。
结界之内,福伯凝神聚气,右掌微抬,掌心向下,于虚空中左右划过,口中呢喃念叨:“老伙计,好久不见。”
话音未落,福伯掌心顿时爆发出一道夺目光华,如水银泻地般铺陈开来,一道道暗紫色的流光跳动闪烁,拖着细长的焰尾于空气中缠旋飞舞,其间更夹杂着一些灰黑之气,动人心魄。
紫光渐弱,黑气愈盛,就在暗紫流光逐渐隐没于黑气之中时,一口九尺长棺亦凭空出现,静静悬浮在福伯身前。
棺身之上黑气缠绕,诡变如蛇,穿梭游弋间更有一两声兽鸣低吼之声响起,煞是骇人,也叫人看不清那口长棺的真实模样,只是依稀可以分辨出长棺的棺身呈古铜之色,且微微泛红。
在福伯的意念控制下,棺盖缓缓开启,并与棺身剧烈摩擦,发出如同金铁交鸣般的骇人声响,振聋发聩。
棺盖开启,黑气更盛,原本的低沉兽吼中竟夹杂着一声声凄厉哀嚎,一张张骷髅鬼脸自棺中蜂拥而出,一时间小院中阴风怒号,鬼气弥漫,直叫人心胆俱碎,通体赤红的李墨不知何时已躺入棺中,被黑气吞噬不见。
金铁交鸣声再起,棺盖闭合,福伯又一挥手,长棺随即消失,连一丝鬼气也没留下,小院平静的和往常无异。
“再过七日,你便可脱胎换骨了!”
……
九州大陆上,丹药品级大致可分为仙、灵、凡三等,每一等又分一至九品,其中九品最低,一品最高。
福伯所炼的熔灵丹乃是灵级一品丹药,可谓极品,但它的作用实在有些鸡肋。
熔灵丹有益气补元之效,但效果却不如最普通的补元丹;它有祛毒排杂之效,效果却又不如最普通的净体丹。而它拥有的唯一一种其他丹药无法媲美的效果,竟然是加速其他丹药在修真者体内的融解速度。
所谓熔灵,即熔烧丹药,加速丹药蕴含灵力的释放或药效的发挥。
熔灵丹的鸡肋之处不仅于此,更因为它的熔灵效果,和普通修真者全力催动真元炼化丹药的速度一般,快不上多少。
在绝大多数修真者看来,熔灵丹的鸡肋之名当之无愧。
殊不知,第一位炼制出熔灵丹的炼丹师,乃是当时名震九州的第一药师——“不死浮屠”农百草,万年前九州修真界中的丹药神师!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神师农百草并未特意注明熔灵丹的丹药特性,或许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丹药太过鸡肋也不一定,但眼前这位状若癫狂的老人却了然于心。
熔灵丹,熔丹化灵,但是……非仙不熔!
所谓非仙不熔,并无深奥含义,即是说熔灵丹只对仙品丹药才会有显著的助融效果!
福伯炼制这枚丹药的目的,就是催化李墨腹中那枚极品丹药龙涎丹!
龙涎丹,仙一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