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谷支队攻陷滕县后，当晚攻占临城，以一部沿津浦线南下，于20日攻占韩庄，企图直犯徐州，遭到布防于运河沿线的我第52军郑洞国第2师的阻击；另一部福荣大佐步兵第63联队沿临赵铁路攻占枣庄、峄县，矛头直指台儿庄。
周天翼意识到大战即将来临，决定送走廖真真，廖真真死活不走，放出狠话，死也要死在一块。周天翼忍不住用鞭子抽了廖真真，又对她好言安抚：“铁蛋，哥是军人，战死疆场是哥的本分，可你不是，你得活着，奶奶就你这么一个孙女儿，你舍得扔下奶奶吗？回家吧，哥指着你代哥伺候奶奶呢，回家吧，听话……”
廖真真呜呜地哭出声来：“爹死了，奶奶在鬼子手上，俺没家了，没亲人了，就剩天翼哥你了，你忍心撵铁蛋走吗？”
周天翼声音沙哑：“铁蛋，走吧，哥求你了，你不能跟着哥去送死呀，你得活着，好好活着。哥知道你喜欢我，哥答应你，等打走了鬼子，哥娶你……”
廖真真泪如泉涌，把周天翼抱得更紧了，突然，廖真真一把推开周天翼：“疯子哥，你骗人，我哪儿也不去，今生今世跟定你了。”说完扭头冲出去，和前来采访的艾窝窝撞了个满怀。
廖真真哭着让艾窝窝进去挑明此事，她要赶在队伍上前线之前嫁给天翼哥。艾窝窝大羞：“妹子，这事儿也太急了吧？周营长那边……”
廖真真不由分说把她推进去，艾窝窝没说几句就被周天翼轰了出来。廖真真火了，推门冲进来，指着周天翼鼻子说道：“告诉你周疯子，你今天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我是跟定你了，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今晚我就搬过来和你合铺。你信还是不信？”
周天翼沉声说道：“铁蛋，再胡闹我就关你禁闭。要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信不信我敢抽你？”廖真真委屈大了：“不要老拿爹说事，你论你的，我论我的，我今天就和你睡在一起，死在一起也愿意。要不我那么些的天翼哥算是白叫了……”说着忍不住委屈，哭了起来。
周天翼心中一酸，他何尝不喜欢眼前的这个野丫头？也曾有过幻想，等仗打完了，他会牵着铁蛋妹子的手，给她买最好的衣服，买她最爱吃的食物，采一朵花戴在她的头上，和她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回味过去的美好时光，他们会有一大堆孩子，大的叫钢蛋，小的叫泥蛋……但是，一切都不可能了，马上就要去打仗了，他知道接下来的战斗要比滕县战役残酷百倍，他会死在战场上，没有可能活着回来。他不能牵连她心爱的铁蛋妹子，他要让她有个美好的未来，有个完整的家。他要让大哥在九泉之下也瞑目。
廖真真哭着夺门而出，豁出去了，她要去找刘士毅，让刘士毅命令周疯子娶她。刘士毅说：“我可以下令周天翼娶你，但有些事情你可要想好了。”
廖真真说：“……想好了，非周天翼不嫁了。”
刘士毅面色冷然：“你们一块活下来最好，一块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万一只有一个人，譬如说你活下来了呢？”
廖真真一愣，这个问题她确实没有想过。
刘士毅安慰廖真真：“部队马上就要开拔了，估计来不及了。战斗结束后，如果你们都还活着，我亲自给你们主持婚礼，这样好吗？”
艾窝窝不想放弃这次采访的机会，她找到刘天童说明了来意。刘天童卷了一泡儿烟，闻闻又放下：“我现在就想着打仗的事儿，别的还没想好，部队过几天就要上前线了，死活还两说呢，哪有心思想后来的事儿？”艾窝窝笑道：“弟兄们都叫你大狗，你听着不介意吧？”刘天童笑道：“这有啥，吴老四还叫老猫呢？狗是忠臣，猫是奸臣，狗总比猫强吧？就像梁山好汉一样，我们特一营每个人都有个外号，只不过没有人家文雅罢了。”
艾窝窝也笑了：“刘连长挺幽默的嘛。”刘天童摆摆手：“还是叫我大狗吧，叫连长我听着别扭。”艾窝窝拿出相机：“介意我给你拍张照吗？”刘天童整整衣冠：“好，就留着给后人做个纪念吧。”
在特一营，艾窝窝最先采访的是吴老四。吴老四好不容易遇上一次被单独采访的机会，哪里肯放过？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你采访我算是找对人了，我是特一营的老人，弟兄们什么脾性，家里什么情况，什么时候说梦话，什么时候睡觉打把式我都一清二楚。艾记者，听说采访要给采访费，有没有这档子事儿？”艾窝窝没想到吴老四还要收费，尴尬地笑着。吴老四笑道：“逗你玩呢，算在上次那两块大洋身上吧。想问什么，是问我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我给你们描述一下‘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那些温馨的画面？”
艾窝窝遇到李有才，说明来意，李有才挠着头皮说：“采访呀，要不要上报纸？我回去换身衣裳。”艾窝窝笑道：“没事儿，就是闲聊。”李有才看到艾窝窝明显凸起的腹部，笑道：“弟兄们都叫我半仙，我也不能白担这个虚名，看你好像有了，我给掐算一下，看是男孩女孩？”说着闭目掐算一番，睁开眼说，“是个男孩，这孩子命里缺金，我送他个小名，叫镢头吧。”说着笑着走了。
罗伯特不喜欢这个名字，认为太硬，艾窝窝说道：“贱名好养活，廖真真不也叫铁蛋吗？名字就是个记号，没给孩子起个狗剩的名，你就阿弥陀佛吧。”
罗伯特看见刘世仁，远远打着招呼，在特一营，他和刘世仁是最好的朋友，两人几乎无话不谈。在刘世仁的熏陶下，罗伯特的汉语水平有所长进，但遇到类似“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之类的话还是一头雾水，刘世仁不得不耐着性子给他讲解，有时候还需要夹杂着英语解释罗伯特才有三分明白。
刘世仁笑道：“汉语言这个东西，有些是永远不能翻译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当年元大都马东篱，曾作《黄粱梦》等杂剧，其中有这么一节道：我这里稳丕丕土坑上迷颩没腾的坐；那婆婆将粗剌剌陈米来喜收希和的播；那蹇驴儿柳荫下舒着足，乞留恶滥的卧；那汉子在脖项上婆娑没索的摸；你早则醒来了也么哥，你早则醒来了也么哥，可正是窗前弹指时光过。”说完拍拍罗伯特肩膀，“我这说的都费劲，怕是你听起来也不太轻松。”
罗伯特不由伸出拇指，夸赞道：“你太有才了，可以和外星人对话了。”
刘世仁说道：“和外星人对话怕是没有机会了，蒙的你们老外还是一愣一愣的。我老家是潍县的，我用家乡话来上一段，如果你能给翻译出来，我也就不在乎也姓一回罗了。”在特一营，除了刘世仁和孙嘉谋等少数几个人例外，都以为罗伯特姓罗，吴老四等人就经常老罗老罗的喊着罗伯特，搞得艾窝窝和罗伯特哭笑不得，此为刘世仁打趣罗伯特，罗伯特心中也明白。
刘世仁比划着说道：“蓝蓝的天上飞着一群布噶（鸽子），东张西望四处撒嘛（张望），飞来飞去受尽了咔哒（折磨）……”
罗伯特还没听完头就大了，听完彻底晕菜了。
廖真真在刘士毅那里碰了个软钉子，心灰意冷，回来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闷酒。周天翼接到去军部开会的命令，远远看到刘天童正在训练新兵，问孙嘉谋招兵的事儿，孙嘉谋说道：“还差四十几号人，已经安排了，赵教导和诗人一组；老猫和小四川一组；大个子和半仙一组；我和哑巴一组，硬性任务，每组必须招满十人。”
周天翼说道：“老猫这组估计没问题，大个子和半仙这组怕是悬，这样吧，先分成两组，把大个子和半仙合并到老猫一组，由赵教导负责。把诗人抽到你那一组。武器有了，服装够不够？”
“军需处按照营级编制配发的军服棉被，足量。”
“明白军座的意思了，先招满编制再说。”
“弟兄们都按分配的招募名额领了大洋，就老猫多领了两块。”
“这块货，还真不是吃亏的主。”
“这是没忘了上次顺带领回来的那俩弟兄。”
“我去军部开会，看能不能顺带要些钱回来，抓紧时间，招兵要紧。”
周天翼来到会议室，挨着赵老虎坐下，看到贺维珍身边有个陌生面孔，猜度是第174师师长王赞斌，此人的名号他早就听说过，一直没有见面。两支部队同时从淮河调回徐州布防，周天翼意识到大战要来了。
刘士毅简要介绍了目前的敌我态势，神色严峻地说道：“矶谷师团的作战意图很明显，确保韩庄、台儿庄一线，并警备临城、峄县，同时集结大量兵力向沂州方面突击，企图和临沂方面的板垣征四郎第5师团会师。虽说张、庞两军在临沂合力把板垣师团死死拖住，但付出的代价也至为惨烈。据昨日战报，板垣师团两个旅团约八千人，从汤坊崖西渡河向沂河西岸的张自忠部阵地猛烈攻击，几十架敌机轮番轰炸，第38师伤亡惨重，但官兵最终守住了阵地。当夜10时，日军全力攻击崖头、刘家湖、茶叶山阵地，经密集炮火摧毁后，日军占领了这三处阵地。荩忱兄急令两个旅增援，肉搏多次，终将丢失的阵地全部夺回，日军大部被歼。更陈兄率部在敌背后发动进攻，激战一昼夜，先后占领尤家庄、傅家屯、东西水湖崖、沙河一带，日军退守李家五湖、傅家池、草坡一线。今日凌晨，张、庞两军分别从东、南、西三面夹击汤头、傅家池、草坡一线的敌人，战况激烈，日军出动大量援兵，板垣亲临前线指挥，但愿荩忱兄和更陈兄能顶住。”
赵老虎冷笑道：“板垣小儿，哪天犯到我赵老虎手里，看我不剥了你皮。”
贺维珍说道：“军座，这板垣小儿不是你……”
刘士毅点头道：“是我的学长。板垣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16期学员，这一期出过许多人物，像土肥原贤二、冈村宁次、安藤利吉等，被日本军界称为‘荣耀的16期’。”
赵老虎猛然捶击桌面：“荣耀个屁，等老子剥了他的皮，做张狗皮褥子，老子坐在上面和周兄一起喝酒。”说着对周天翼眨眨眼。
周天翼忍不住笑道：“还是赵兄手很，咱最多在上面坐坐，铺着睡觉可不敢。”
赵老虎大笑：“给老子装是吧，天下还有你周疯子不敢干的事儿？”
参谋长斜了赵老虎一眼：“行了，听军座说。”
刘士毅说道：“板垣个子不高，自幼受祖父和父亲的影响，加之甲午战争之后，日本军国主义思想高涨，青年学生中兴起从军热，板垣在盛冈读了两年后，又投考仙台陆军地方幼年学校。学校的学监大越谦吉在日俄战争中战死，被誉为日本陆军的‘军神’，这位‘军神’曾主张对学生实行残酷训练，以此磨炼学生的意志，受此影响，板垣逐渐成为一名狂热尚武、嗜血好战的青年军官。”
王赞斌说道：“军座，你见过这板垣小儿？”
刘士毅点点头，正要说话，作战参谋手拿一份电文匆匆上前。
众军官顿时安静下来，刘士毅浏览电文，递给身边的参谋长。
参谋长阅毕电文，说道：“战区司令部对台儿庄战役的前期部署是，以擅长固守的原西北军孙连仲部防守台儿庄运河一线，一方面防堵日军进窥徐州，一方面将骄狂冒进的矶谷师团吸引到峄县南部地区，而后以隐藏于峄县东北山区的汤恩伯第20军团拊敌侧背，加以聚歼。”
赵老虎说道：“好，老子早就等这一天了。”
刘士毅说道：“各部加紧训练部队，等待命令。散会。”
迎风晃动的“招兵”幡子旁，赵云峰在桌面上摆放一摞大洋，拿出纸笔，也许是见惯不惊吧，行人们对此并没有兴趣，扫了眼幡子后摇头离去。小四川看起来有些着急，不住地招呼着，吴老四笑道：“慌啥，一会儿就该上人了，到时怕是撵都撵不走。”
高勇智耍了一套漂亮的拳脚，引起了不少行人注意，三三两两聚拢过来。有年轻人看看幡子，又看看摆放的一摞，问道：“这招兵呀还是耍把戏？”
吴老四笑着说：“两不耽误，这位兄弟，想不想当兵吃粮呀？”
年轻人说道：“招兵的多了去了，这要看给什么待遇了。”
吴老四说道：“待遇嘛，问我们赵教导，每月一块大洋，两天一顿肉，杀一个小鬼子奖励一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