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靑霭入看无。分野中锋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一阵轻吟之音荡在烟雾蒙蒙群山间,太乙仙都的清虚之意,被这突如其来的抑扬,激起一波经久不息的欢腾,其始作俑者,好似毫不知情,依旧畅游在自个如‘梦’化‘醉’的臆想里。
那人,逍遥般穿梭于一缕缕云雾中,每过一层云雾,他便多一层光彩,那一幕烟霞罩体的奇妙,抟扶摇而上九天的飘逸,真是举世难得,世上之“美”景,无须旁人笔录,只需烙于心中,即可。
群山中,万物和谐无为近似仙境;可山外,却是尸横遍野恍若地狱,那等凄厉的哀嚎场面,可谓是闻者落泪,见者恸地。无数黎民百姓皆处于暴君的统治之下,终日里惶恐不安,即便没有被饿死,也必将死于苛政或战乱之中,于是乎,避世隐修自然而然的被俗世所推崇,野史所载的神仙之说,也多是以当时一些隐士为蓝本,不详处,稍添几笔揣测,其中缘由,后世自然是不得而知,那等玄之又玄的神仙之流,风靡一时。
浩瀚群山里,太乙仙都巍峨不见尽头,奇石嶙峋问天路,万兽群啸日月潭,古木吞吐星辰溪,一草一木尽得造化之功;太乙仙都的空朦之妙,可谓是不染一丝烟尘,不沾半点俗气,这等世外之地使得当时的贤人智士抛开一切恩怨纠葛、仕途烦扰,于群山中,清清静静的感悟乾坤之妙,这其中,不乏炼气修真的道士,参禅打坐的高僧,他们一生大都在追求‘上善若水,泽被万物。’的无上意境。
山高视自阔,任何人,立于此。
仰,可摘星月;俯,可掌乾坤。
山中,时光易逝,可谓是‘洞中无日月,世上已千年。’此谚语,并非虚言。
白云深处,遥遥一眺,有一座时隐时现的道观,即便是隔着老远,自身也能感受到一股出尘的深意,于渺小中而不显虚无,在古朴中而不露轻浮。世上竟有如此奇绝之妙,真让人遐想不已。磅礴的天地之气好似呵护孩童般护佑着它,居中的大殿,时时环着一股祥和之气,彷佛常人只要一踏足此地,立马就能脱胎换骨得道成仙,再瞧那,硕大的青石台,一群自然而息的动物,一呼一吸间,竟似也暗含着‘天地同息’的美妙深意。
往常时刻,观内,处处静谧超然,所蕴深意,不可言喻。可在此时,人影交错,来回异常,似在忙碌着什么?
殿堂内,临门一处泛白帷幔缓缓一动,啪啪一响,那轻音,宛如天籁不绝于缕,常人若遇此等情形,必会惊叹无疑,可此刻,却被一莫名呐喊击得支离破碎。
“妮儿,别胡闹,快出来。”门外传来一娇弱的声音,那女子披着一袭淡藕色长裙,看来约莫二十五六的样子,云雾里,除了一头黑发之外,再也看不清其面貌如何,整个人,宛如仙宫月娥不容亵渎,怎奈眉宇间,总携着一股深沉的幽怨。
殿内,近窗的一帷幔不时来回轻晃,似清风徐徐吹动。
见殿里,没支声,那女子耐心说道:“你若再淘气,姑姑可就不要你啦?”
“哼,不要……就不要,我……才不稀罕哩!”寂静里,有一稚儿回应,那女子蹙了蹙眉,稍显嗔怒。
“你若再不出来,姑姑可真生气啦!”女子再三忍让,偏偏那稚童顽劣,赌气回道:“不,我才不要哩!”
“你若出来,跟姑姑一同回去,姑姑给你做你爱吃的烧饼。”女子莞尔一笑,诱惑说道。
“哼,我不……偏不……就不!再说哩,你也找不到我呀,嘻~嘻!”稚童奶声奶气回道,那女子万般无奈,立马就想移步进去捉她。
女子正要动身时,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惊叹,有人连‘咦’了数声,女子回过头来,只见两道身影立于不远处的长廊内,从言语间,就能听出他们十分欣喜,好似遇到天大喜事。走来的身影有些奇特,一人,胖如水缸却矮小几分;另一人,瘦似草芥却高大如马,二人模样虽怪,可均给予他人一种出尘不染的飘逸,尤其是二人脸上,微笑常伴,让人倍感亲切。
胖道人抢先一步说道:“啊,真是小师妹呀,许久未见,师妹你怎有空到这来?”人未至,声先到,神情看似稳重,可也遮盖不了心中的那份欢喜。
“臭猴子,咱俩今日可算是撞了大运喽,你说是也不是?”瘦道人一旁拂须,一旁晃悠道,那一对骨碌大眼愣是眯成了一条细线,其样态,让人发笑不止。
“三师兄,连你也来打趣小妹,真是折煞我也。”女子话语冷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完全是一副不食人间的脱俗。
“还有你,二师兄,别以为我不知,平日里,数你最宠那妮儿,时时任由她胡天胡地,玩得乐不思蜀,小妹我嘛,你又岂会留意半分?”女子话语犀利,短短的几句对话,就让旁人畏而生寒。
韩猴子吓得一身冷汗,再也不敢造次,老实巴交的问道:“哦哦,那不知师妹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你常年避居圭峰岭,平日间,想见你一面都难,更惶兄妹间,说上一阵闲话哩?”胖猴子心中十分好奇,毕竟师妹对人冷淡是出了名的,与旁人闲聊打趣,那更是天方夜谭。
“唉,还不是那小妮儿,最近一阵子,太顽劣,让人很糟心。”袁絮清扶额叹道,把最近发生的琐事简单一叙,瘦竹竿这才恍然说道:“这小妮儿,真是越大越不让人省心喽!”
韩猴子倒是一本正经的聆听,心里却暗自懊悔不已,在心里庆幸道:‘还好师妹不知,小妮儿的种种俏皮行迹,祸根全赖自个身上,若是他日被师妹知晓,那自个岂不是要倒八辈子血霉喽。’韩猴子一分心便失了神,袁絮清重声了数遍“二师兄!”他自个才清醒过来。
“哎……小师妹,那……小妮儿……真在里面?”韩猴子半疑半信问道,再开口说话时,言语显得很慌张,像是刚才走神的缘故。
“诺,这小妮儿,刚还一个劲的埋怨我,不多说了,逮到她,我也该回去喽。”小师妹话语强硬,不容旁人有半分质疑。瘦竹竿瞥了一眼韩猴子,示意他不要多讲,韩猴子这才咽下到口的话,忐忑不安的站在原地。
袁絮清悄无声息的来到殿内,轻轻地掀开泛白帷幔,就见个长辫稚童藏在里面,样貌清秀,约莫三四岁,那张小脸上,腮红夺目,尤其是她那暗自撅嘴,掰弄手指怄气的样态,真让旁人心生怜惜,而她全然不知自个己被旁人发现,彰显的呆萌,倒真让人心生怜爱,虽说只是个小妮子,可眉目间,总带着一股倾城倾国的超然。
妮儿起初懵懂不知,待反应过来,哇哇大叫,这么一吵闹,倒把门前两人吓了一大跳。
袁絮清拧了几下,她的小耳朵,以示惩戒,妮子不甚领情,反倒嘟囔不停,露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沮丧,袁絮清也未呵责,抱起她准备向两位师兄辞别。
那妮子,甚是机灵,见着门前两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哽咽道:“韩伯伯、贾伯伯,你们快来救救我,姑姑不疼梦雪了,要梦雪禁闭,梦雪最怕黑了,呜~呜!”那泣不成声的哀嚎,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怜悯。
初闻妮儿之唤,二人早已心花怒放,哪知?听完她一顿哭诉后,满是笑容的二人,齐刷刷的来了个大变脸。
韩猴子头脑一热,也不及师妹开口,抢先说道:“小师妹,妮儿自幼不懂事,常惹你生气,这些为兄都晓得,可你好歹也一把年纪,怎对妮儿这些顽皮琐事,还是这般小肚鸡肠,岂不……”话音未落,就见袁絮清挥袖离去,连一句客套话也没打。
待师妹远逝不见,瘦竹竿才敢凑到他耳边,幸灾乐祸说道:“臭猴子,你这回,可是闯大祸哩,嘿~嘿!”
“哎~呀,你看,我这张贱嘴又得罪人了不是?唉,都怪你,也不及早堵住我?”韩猴子后知后觉,重重一拍脑门,满是苦闷的后悔。
殿外,有人关心道:“二师弟,你这是又惹谁不高兴啦?”有一俊秀青年正朝他俩飘来,瞬息间,已到二人跟前,此等‘挪地成寸’的功夫,真是非常了得。
二人看清来人后,施礼恭迎,齐声道:“大师兄!”来人关切道:“二师弟,刚听你说头疼,你这回招惹了谁呀?”薛凌昱老早就云游四海,可对观内一切事物,依旧极为在心。
“没……没啥事,倒是大师兄你,不是行善访道去了吗?如今限期未至,师兄你怎就早早归来?”韩猴子急忙岔开话题,以掩自个心虚。
“甭提了,山下如今正值战乱,黎民如刍狗……”话语徐徐而停,薛凌昱一脸不忍,显露出几许悲悯。咋听薛师兄提起山下,瘦道人有感而发道:“世道更迭,在所难免。只是可惜了那盛唐王朝才不过断断数十载便已土崩瓦解,真是让人好生扼腕。”群山中,隐士避世修行,不计前程往事,日子虽过得清贫,可胜在无牵无挂,任谁也没料到,悠悠岁月里,曾经的盛唐王朝,骤然间,早已灰飞烟灭。
“大师兄,那你在山下,可曾悟到什么?”见大师兄面色愁郁,韩猴子插科打诨道。
“甭提了,烦心的很,不说也罢。”见师兄不愿多聊,韩猴子也不敢再追问下去,关心道:“那师兄你,往后可有打算?”
薛凌昱思虑一番,落寞道:“唉,姑且不考虑去处,待静些时日,再做打算吧。”见师兄心有顾忌,猴子也便不多问,一时间,各自缄默不语。
半晌后,薛凌昱恍然问道:“对了,三十年一次的‘禅道论’,好像就在近几日吧?”韩猴子兴高采烈应道:“嗯,三日后,近来大伙一直在忙,师兄你可回来得真及时。”
薛凌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环顾四周,好奇道:“咦,我见观内,四处热热闹闹,怎没见那小丁点的踪影?”
“她……她?我们也没见着,瘦竹竿,你说是不是?”大师兄素来对妮子上心,平日间,对这小丁点很是宠溺,只是逢此盛会,竟没见着她半个踪影,倒是有些奇怪。
“大师兄,师弟我还另有要事,便不多聊了,先走一步。”见势不对,韩猴子就想溜之大吉,只是他这般奇怪行迹,倒让薛凌昱摸不着头脑。
薛凌昱也未在追究,毕竟二师弟的性子,是出了名的滑头,转而对瘦竹竿问道:“三师弟,那小妮儿,你们真没见着?”瘦竹竿在一旁支支吾吾,半天也未说出个所以然来。
许久,瘦竹竿才热心问道:“大师兄,你不是还没见过师尊吧?你先去,稍后你来百味谷,咱们慢慢细聊。”话语含糊不清,眼神来回闪烁,这奇怪表情,让旁人颇为费解。
不及师兄回话,瘦竹竿也绝尘而去,此地,只余薛凌昱一人,他实在猜不透,二人哑谜里,到底藏着什么心思?一想起师尊,只得收起心中杂念,向着师尊闭关的‘传道涯’走去。
小妮儿吵闹不止,袁絮清一概不理,待到圭峰岭,小妮儿才老实起来,眼巴巴的哀求道:“姑姑,你不会关梦雪吧?梦雪知错了,你就原谅我一回吧,我知姑姑最好啦!”袁絮清狠声说道:“哼,不关你,哪禁闭谁呢?”话音一落,小妮儿便被袁絮清锁到一间竹屋里。
刚开始,小妮儿害怕的敲打着大门,独自啜泣不止,忽闻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妮儿回过头来,咋一见到它们,小妮子便是一脸的坦然,捂住嘴巴嗤嗤发笑,这一笑,好似把心头的一切苦闷不乐都给笑没了。
袁絮清站在门外,听到里面动静后,叹息一声,落寞的走向旁边竹楼,霎时间,一阵忧伤曲调响彻寰宇,音调起伏不定,时而舒缓,时而急转,好似弹奏者心中积蓄着冲天哀怨,急需在寂静中宣泄诉苦,听得旁人,肝肠寸断。
‘一曲晚秋谱,勾出伤心泪,回看沧桑路,不知谁还在?’
袁絮清一簌簌的晶莹恰如惊雷一般撞击在那冷冰冰的琴弦上,本是悔恨的乐曲再添愁绪,回首过往,昔日的国仇家恨,难于倾诉一二,平日的烦恼困惑,也无人分担疏导。
“苍天啊,这般苟延残喘的日子,还剩多少?一身血海深仇,该当如何?谁能告诉我?”
袁絮清放声大喊,周围无人可应,回应她的,只不过是寂静中,那断断续续的来回,以及心里翻腾不息的无边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