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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们的父母谁来养

亲爱的蒙牛:

今天一个朋友给我打来电话,说起自己的苦恼。

她近日结识了一个各方面都挺优秀的男友,他很爱她,她也愿意将自己的一生,放心地交付于他。可是这段爱情,却遭来双方父母的激烈反对。

朋友生在小城镇之中,她的父母一生辛苦却生活艰难,一心希望女儿能够通过婚姻,嫁给一个有北京户口又家境优越的男人,不仅改变朋友的命运,亦可以给他们经济上的有力支持。而同样来自于西部偏远县城的男友,他是家中的长子,不仅担负着弟妹上学的费用,还要为卧病在床的父亲治病而四处奔走。所以当男友留在北京的那天起,他的父母就定下规矩,未来的儿媳一定是北京人,而且父母应该有退休金,这样他将来才可以更多地给予家人照顾。

所以等到他们彼此通报了各自的父母,即刻招来异口同声的反对。朋友的父母说:就他这样的家境,别说将来照顾我们,怕是咱们还得倒贴,况且现在连房子都没有,估计只首付的钱也要攒上几年,可惜那时,房价嗖嗖地往上蹿,他又穷得连个卫生间也买不上了;所以还是趁着你年轻有好光景,赶紧与他分了,找个家境殷实的男人嫁。而男友的父母则更是斩钉截铁:娶了北京城外的媳妇,你们就注定为了在北京奋斗扎根辛苦一辈子吧,所以还是找个在北京扎了根的,岳父母有退休金的,哪怕媳妇文化水平低一点,也比让你一个人受苦养两家人好过得多。

朋友说,原本觉得两个人只要相亲相爱,在京城奋斗上十年,会和别人一样拥有想要的房子车子票子位子和孩子,可是在两家父母的“经验之谈”里,他们似乎觉得一切都渺茫无依起来,不知道是该试探着走下去,还是听从各自父母的建议,劳燕分飞,各寻各的幸福。

亲爱的蒙牛,我想起了我们的家庭。你的父母是草原上的牧民,他们用最优质的牛奶供养你和你的弟弟长大成人,并有了自己的一份工作,此后可以独立生活。而我的父母,则是平原上的农民,他们同样没有可以养老的退休金或者保险,他们用中国农民最坚韧的毅力,和最朴质的思想,将我从乡村送往繁华的都市,他们无法给予我金钱上的保障,却给了我比金钱更重要的闯荡世界的勇气和信心。

我也曾羡慕过那些父母地位显赫的同学,他们可以在一路成长的路上,轻而易举地获得我所追求的一切,他们甚至在还没有出生之前,便已经被父母安排好了此后的人生道路,他们只需要闲庭散步般地边走边玩,便能轻松抵达繁花似锦的彼岸。而当他们乘豪华渡轮在江上悠然欣赏风景的时候,我则在江心与一个个扑面而来的波浪奋战。也曾经悲伤,为自己付出如此多的努力,却始终赶不上渡轮的步伐,可是回头看到需要自己护佑的父母与家人,我还是吸一口气,低头继续迎战一个又一个凶猛打过来的巨浪。

我们有相似的家境,我们的父母都无法给予城市拼搏的我们任何的帮助,而且因为日渐的衰颓,还成了别人口中的沉重的“负担”。或许哪一个来场大病,便能将工薪阶层的我们拖垮。你是家中的长子,我也是家中唯一可以倚靠的经济支柱,我们都在城市里拼打,不仅为了我们自己的家庭,还要为了身后的父母和兄妹。

所以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忧虑,为我们是否能够在城市中,支撑起两个家庭的重担。每次同学聚会回来,在别人的父母已经为他们铺排好的车房俱全的优越生活里,总会有微微的嫉妒和失落,于是便会为我们两个人同样黯淡的家境而感伤,并生出和一般俗世女人相似的慨叹,想:假若自己能够嫁一个家境阔绰、能力非凡的男人,那么或许此后便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和忧虑,而自己这样一个小女子,也不会如此辛苦地为了身后的家庭,在城市中不停歇地奔走。

我的母亲也一度告诫我,务必要找一个没有家庭担负的男人,她用她一生的经验“谆谆教导”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像她一样,一辈子受苦受累,一个女人,生错了家庭,读少了书,上错了大学,没找到好工作,都没有人给你太大的指责,可是一旦嫁错了人,误进入贫门,那么则会遭来人长久不息的同情。她说她这一生,为了补贴两边的家庭,不知吃了多少的苦头,比别的女人多流了多少的汗水和泪水;而她的姐姐,我的姨妈,则因为找了一个家住城市的老公,而成了一个处处将她比了下去的城市阔太。当我的母亲为了我们几个孩子四处打工挣钱的时候,姨妈两个孩子的抚养和教育费用,却被她有退休金的公婆完全承担了下来,她每日甚至连孩子都不必接送,只需做做家务,嗑嗑瓜子儿,看看电视,逛逛商场,便轻松度过了几十年的光阴。

也就是这样的经历,让我在将你推到父母面前的时候,不得不对他们撒谎,将你描述成一个既能力超群又家境殷实的富家公子,不仅可以为我带来丰裕的物质生活,还可以有让我不必忧虑的家境保障。

亲爱的蒙牛,我相信每一个女人都希望在嫁人的时候,能够自此改变昔日疲于奔命的人生,而亦有不少从小镇闯入城市的男人,希冀倚靠一个家境非凡的女人,自此在这个城市里能够少一些拼打的辛苦。只是大多数女人,都与我一样,嫁给一个平凡的男人,并度过一个或许永不能有富贵荣华的人生。而大多数的男人,也要和你一样,为了一个在城市里遮风避雨的房子,而辛苦加班,不息行走。

我知道自己终不是璀璨的明星,可以有嫁入豪门的机会,你也不是那个被权势家庭看中的一表人才的男人,可以瞬间改变做一个普通上班族的命运。我们都是这个城市的闯入者,也必定要完全依靠自己的双手,才能最终改变父母及其未来的生活。

亲爱的蒙牛,我并不指望你会像我们身边某个家境阔绰的朋友,给我一个豪华的结婚仪式,可是我依然希望你能够为我们没有父母扶持的未来,做一个扛起生活重压的蒙古大汉。

我也一直相信你会成为我和彼此父母未来的依靠。

爱你的宝贝

亲爱的宝贝:

你一定还记得前一段时间,我们曾经有过的一次小小的别扭。那天母亲打来电话,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这次给你弟弟准备结婚,家里装修房子不仅快将所有的积蓄花光,还欠了别人家不少,这份钱你也应该考虑替家里承担一部分。我把这些话同样以半认真半开玩笑的方式,转述给你的时候,你的脸上即刻有了一丝的烦恼,似乎你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刚刚找到的一棵救命的稻草,如此轻易地就被一阵风给吹走了。那晚我们并没有发生争吵,而是背对着背沉默睡去,可我还是感觉出来,你对于我不能给予丝毫帮助还会成为我们将来“负担”的父母,生出了失望。

如同你是你们家中三个孩子里最有出息的一个,我在青城有了工作之后,也渐渐成了父母心理上坚实的依靠。我在他们眼里,是一个有了出息的“大人物”,在青城有一份轻松的工作,不必像他们那样,在烈日和暴雨下放牧,又冒着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挤奶。而且他们也认为我在青城赚钱易如反掌,随便写点文字,就足够他们一个月的费用。而你的父母,也同样将你当做他们的顶梁柱,放心地把你弟弟的未来交给你安排。

亲爱的宝贝,我很能理解你从未熄灭过的一个理想——有个可以为你安排一切的伟岸的大哥,我也知道你在城市里一个人行走的艰难和疲惫。其实很多时候,我也有与你一样的迷茫和烦恼。在我的买房梦还是空中楼阁的时候,与我同龄的朋友,大多数都依靠父母,交上房子的首付,欢喜地搬入了新居。每次有朋友让我去喝乔迁新居的喜酒,我就会像一个小心眼的女人一样,心里生出微微的嫉妒,并想,假若我的父母也能为我拿出一笔首付,或许我和他们,在城市生活的开端,会站在相同的起点。

我大学时的一个同学,曾经与我一样在一个部门工作,就是这样一份薪水不多的工作,还是他的父母通过人脉,在大学毕业以前就给他提前安排好的。可是他只工作了半年,就因为不满意这份稳定但却没有多少“钱程”的工作,而辞了职。又是他的父母,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托人将他调到了薪水丰厚的电力公司。半年后我们在一家超市偶遇,彼此聊起来,我才知道,他的父母已经给他买好了一座繁华地段的复式楼房,而且还拿下了驾照,开上了一辆漂亮的马自达。

那次见面,让我心里几乎有些失衡。但第二天当我起床去上班的时候,一路上想起我那淳朴善良的父母,又重新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我想,虽然他们无法给予我在这个城市安居的房子,可是却给了我为这个温暖的家园奋斗拼搏的资本,而这,就是多少钱也无法买来的健康有力的体魄,勇敢无惧的品格和持之以恒的毅力。

所以亲爱的宝贝,我希望你也会在短暂的失落和虚荣过后,依然和我并肩站在一起,给我们自己打气,并成为我们各自父母最坚强的后盾,就像曾经,他们身强体壮之时,是我们最温暖的港湾一样。

记得刚刚相识的时候,我曾经试探性地问你一句:我的父母没有文化,只是草原上最普通的牧民,你会不会因此嫌弃他们?之所以问你这个问题,是因为前年春节回家时,母亲孩子般地问我:等我和你阿爸走不动了,你会不会将我们接到城里去住?我很坚定地告诉她,肯定会的。但是母亲并没有因此太过开心,而是有些忧虑地说:听说娶媳妇之前说要好好孝敬阿爸阿妈的儿子们,常常等娶了媳妇之后,就把他们给忘了。我重新郑重地表态,即便是一辈子不娶,我也要照顾他们到老。母亲听了,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其实我知道一辈子在广阔无边的大草原上生活惯了的父母,根本不会喜欢城市里的车水马龙和喧嚣嘈杂,但他们还是会通过这样询问的方式,来寻求心理上的一种依靠。一生倔犟的父亲,不像母亲那样有老小孩的单纯,他说:等我和你阿妈老了,谁也不依靠,我们找一片水草最好的草原,盖一栋房子,再养几头奶牛,过没人打扰的安稳日子。而弟弟则常常会追问过来:可是如果有一天,你们谁也走不动了,没法给牛挤奶了怎么办呢?每次提到这个问题,父亲都会沉默下去,似乎,他不愿面对弟弟这个尖锐却又总会到来的问题。

几年前,我们的邻居刚嘎叔叔因为脑溢血突然病逝,他的儿子,也是我从小的玩伴恩和,在那段时间里,像一只暴风雨里失去了队伍的鸟,有一种无处逃避的忧伤与惶恐。我记得父亲每次看到恩和从我们家门口落寞地经过,就会无助地叹口气,说:恩和的太阳也落山了。我们蒙古族把父母比作“太阳”,有谁的父母不在了,便说“某某的太阳落山了”,也就是说,如果父母去世,那么这个人的生活,自此也会变得黯淡无光。这是我们蒙古族,对父母地位的一种特别的尊重。

所以我想父亲对弟弟问题的沉默,其实是对自己一天天老去的自卑。他希望自己能够给我和弟弟多积攒一些财富,并永远是我们心里最耀眼热烈的太阳,可是这样的希望,却因为他自己的衰老,而变得日渐渺茫,并因此给他带来无边的哀伤。

几天前我曾经给你提起过我的一位蒙古族的诗友,他为了诗歌和艺术的理想,宁愿终身不娶,过没有经济保障的独身生活。说句实话,我曾经一度很羡慕那样自由自在、无约无束的生活,可是接下来你问的一句,却将我不切实际的羡慕唤醒,你说:他一个人怎样生活都没有关系,可是谁来赡养他的父母呢?

是的,亲爱的宝贝,为了我们依然在天空上挂着的“太阳”,我应该自始至终,饱含着热情和勇气,努力奋斗拼搏。尽管我们的太阳,已近黄昏,不能有普照大地的热烈,可是那样微弱的光芒,依然可以温暖着我们,并成为我们在城市里打拼,而且始终不退缩的最重要的理由。

相信我,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我们没有退休金的父母,最值得依靠的蒙古大汉。

额其格-额很-呼和德西格-海日拉雅(蒙古语:让父母老成我们身边最单纯的孩子)。

你的必将磨砺出宽阔臂膀的蒙古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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