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不禁又看了遍手中的纸条,看着看着便不由地展颜一笑,这一笑若晨光破晓般,照亮了一室。纸条上写着:“破夷国三题,为周国解困,特封为洛湘郡主。”
这个顾澜之,就如同一颗被遗落在草丛瓦砾中的宝石,阳光照过来时,便会闪出与众不同的光芒。
赵恒将纸条递给身边的舒怡,舒怡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将纸条收好。
赵恒更了衣,便去了太和宫。
赵国皇帝赵书简正闭目仰卧于金丝线绣就的璀璨的锦被中。他突然咳了起来,惨白的面色立即变得通红,两道粗黑的浓眉紧蹙在一起,一旁的柏皇后忙递上了一方帕子,赵书简忙乱地抓住帕子,紧紧地捂住了嘴。在一声声的闷咳声中,柏皇后上前坐着将他扶起,又在他后背塞了个靠垫,一下下地抚着他的后背顺着气。
这时,赵恒进来了,他见状忙上前请了安。
赵书简终于咳歇下来了,松开的帕上竟染着令人触目心惊的鲜红!柏皇后和赵恒见状顿时脸色煞白,但都不约而同地没说出来,赵恒忙接过帕子,递给一旁的宫女,同时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立即会意,转身刚要悄悄处理掉这方血帕,却听得赵书简沉声道:“拿来……”
宫女一抖,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地将帕子递上。
柏皇后看着拽着帕子的赵书简,不禁捂嘴忍哭,肩头却止不住地一耸一耸的。
此刻的赵恒心如刀绞,他紧闭着唇,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赵书简看了看帕子却很平静,他长叹了口气,淡然断续说道:“太子留下,其余……咳、咳……人都出去。”语气虽轻,却有着深沉的威严。
柏皇后只好忍着悲伤领着一众宫女太监出去了。
赵书简向赵恒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
赵恒沉着脸上前,轻轻跪坐在床前。
沉吟了半晌,赵书简注视着眼前引以为傲的儿子,竟开口缓声道:“恒儿,莫要记恨父皇……”
赵恒刚要开口,赵书简做了个简单的动作令他噤声。
赵书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床幔接着说道:“朕知道,这些年对你严苛了些,对你母亲也多有薄待。”接着长叹一声道:“不管怎样……咳……朕都会将大赵交予你……你一直都是朕最看重的儿子,这一点……咳……从未变过。”
赵恒听了,心底涌起一股十分复杂的滋味,他对这个父亲有着许多说不清的情感:既崇拜又恼恨,既有本能的亲情又有着不由自主的疏离,种种矛盾的心情此刻全被揉杂在了一起,令他口角苦涩。
“你母后怨朕,朕知晓。朕是宠了其他的女子,可朕身为帝王,怎能只有一个女人……咳……可朕毕竟信守了承诺,令她稳坐了皇后之位,这些年也没少抬举柏家……”一向高高在上的父亲竟与他谈起了心,赵恒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听着听着却又沉静了下来,最后嘴角又挂上了一丝苦笑。
“父皇,人人都以为做皇帝是世间再好不过的美差,却每日辛苦不说,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自主,做皇帝真的好吗?”赵恒禁不住低声道。
赵书简苦笑道:“若只做个昏君,当然好过……”
赵书简其实只不过年方四十有二,这么多年励精图治、卧薪尝胆的生活却已耗尽精气,竟已两鬓斑白、垂垂老矣。当年,他的妹妹流着泪被塞进马车送去周国的情景,深深刺痛了他的神经。他发誓一定要在有生之年,让赵国强大到能与周国抗衡的地步。即位后,他令所有的皇子自幼都习武学文,在国内举贤纳士、广施仁政,这二十几年的呕心沥血终于让他达到了目标,可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这么多年高处不胜寒的生活在他的眼前一幕幕地划过。寝殿里静悄悄的,一阵微风轻轻拂过,绡纱帐微微摆动着。
赵书简望着眼前一向英俊高傲的儿子,此刻的赵恒正陷入怔愣之中。赵书简指了指枕下,赵恒会意,从枕下抽出了一卷金黄的绢帛。
赵恒在赵书简的示意下,又打开了绢帛,扫了一眼后,立马面色惨白,随即合上了绢帛。
“收好,万不得已时……咳……可以拿出来。”赵书简沉声命令道。
“是……”赵恒摁下满腹的震惊,咬牙拱手道。
“那个顾小姐……咳……”赵书简略有些轻松地接着说道,竟勾起了唇角,流露出些许揶揄的神色:“若实是放不下,便纳了吧……人这一辈子……咳……也要有根软肋……才能……咳……活得有些人味……”
赵恒只讶异了一会儿,随即释然一笑,有什么事情会瞒过他父皇的眼睛呢?不会有的。不过,他父皇却没有想过,这天下竟会有女子拒绝他的太子。
赵恒没有再说什么。
当夜,星斗满天却没有月亮,顾澜之睡得正酣。茉白却突然惊醒了过来,她悄悄地掀开被,蹑手蹑脚地躲到了窗边,身体紧紧地贴着墙,目光极冷地从窗户的缝隙望出去。
突然,从窗外飞进来一只极快的暗镖,直冲顾澜之而去!黑暗中的茉白轻巧地一跃,逮住了暗镖!此时,窗外的黑影却嗖地消失不见了!
茉白低头闻了闻镖头上的血腥气,这镖竟已淬了毒!黑暗中,她的脸僵了僵,狠命咬了咬牙!
第二日,赵恒看到手中的纸条,脸几乎没沉得滴出水来,一旁的舒怡看着心惊,却不敢吱声。
“混帐!”赵恒狠狠地拍了桌子!桌子立即裂成两半,轰然倒塌!
舒怡忙跪下道:“殿下息怒!”
赵恒沉默了半晌,长叹了口气,沉声道:“看来,孤真的不得不将自己的这根软肋带到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