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长夜，幽幽钟鼓，晨光熹微之时，巍巍紫禁城已从沉寂中苏醒。
床榻上熟睡的少女被一阵凉风拂醒，闭着眼睛蠕动了两下朝被子里缩去。
忽然，身畔一双大手牢牢抱住了睡不安稳的少女，怀中的温暖充实反让他有一丝不真实感。
迷糊的少女也朝温暖源靠去，下意识伸出纤细的手臂搭在了身畔人的腰上。
冰凉的触感，让弗绍言冷不防一颤，转头看向燃得正旺的两盆炭火，又看向身上温暖厚实的棉质绒被，不禁蹙了眉头。
他不是察觉不到，自回来以后她的体质就一差再差，起初还能正常跑动，反应能力也在常人范围内，可只过了数月，她的四肢已然没那么自如，对话语的分析反应也有了间断性，甚至于边走路边思考都能在平地摔倒。
瞬间，墨流霜的话闪过他的脑子。
那是墨流霜第一次去见苏子寂时，苏子寂同他说的话。
“烟雨楼阁楼之上，封的是顾泠的长明灯。三年前灯灭，三年后灯亮。我们谁都不知道她这三年去了哪里，但长明灯灭了是事实，所以我们更不知道她用什么代价做了交换，才能再次回来。”
望着怀中少女，那齐眉刘海下的小脸比起初见时更显削尖，弗绍言第一次感觉到身为男人的无力，她为了回来寻那薄情之人，究竟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再一次，他嫉妒起了弗白珏。
当初就是因为他，她敛下一身光环和锋芒甘愿走下神坛隐作普通人，不惜陷自己于无法自保的境地，只因她信他会护着她。
可他最终背叛了她，古芳林中他当着自己的面，亲手将剑刺下，既与他这个兄长决裂，也同她划清了界线。
可为什么如今归来，傻丫头谁都忘了还偏偏记得他，还费尽心思要去找她？
怀中人依然安慰睡着，近在咫尺，但仿佛又在伸手触不到的远方，任他抓得再紧，也抓不住她内心深处的魂灵。
感觉到身子被猛然箍紧，一口气没喘匀，顾泠猛烈咳嗽起来，胸口憋闷让她瞬间清醒，醒来后却瞪圆了一双桃花眸子。
弗绍言怎么又在她床上？！
瞧她一脸惊讶的模样，弗绍言凤眸笑得温雅：“是你睡得太沉了，连同鸢都听到我进来了。”
是么？她眼睛眨巴眨巴，眉宇间闪过疑惑。
这不应该啊，就算她没有顾泠的身手，但这身子绝对有顾泠的本能，怎么会连人来了都没有察觉？
抬手掩住她眸底藏不住的疑惑，弗绍言温柔的开口：“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你若想去扬州，就去吧。除夕记得回来过年。”
隐在他掌下的小脸嗖得抬了起来，顾泠脸上的惊讶仿佛看到了外星人！
他居然要放她去扬州？他不担心她会趁机跑掉？
“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放你从我身边走掉。”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弗绍言抿唇笑出一道彩虹似的温和。
“无论你在哪儿，我都能第一时间找到你。”
看似严肃的警告，但顾泠却听出浓浓的不舍。她本就是因情而生，对情之一字更是敏感，弗绍言对她有情，她感觉得到。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的感情居然已经深到如此地步。眼下大越腹背受敌，外有叛军内有贼臣，万一自己动了邪念，那弗绍言这一举动无疑是自毁前程。
“你居然……这么信我？”她忍不住呢喃道。
“我只是相信自己的眼光。”他灿然一笑，圈着她的手更紧了。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天蒙蒙亮时，弘武殿的方向敲响了朝钟，沉重嗡鸣如穿越远古而来的声音，一下一下敲打的顾泠的心脏。
双手不安分的绞着丝帕，踱步的脚毫无减缓。刚睡醒的同鸢一进屋里都看出了气氛的紧张。
“娘娘，你是怎么了？一大早也不穿鞋。”丫头急忙蹿过去将她按在软榻上，盖好了被子。
想起昨夜皇上连夜冒风雪赶回来，她心下更是不安，难道皇上因为上次没看完的折子为难娘娘了？还是前线又出事了？
“鸢儿，如果……你深爱一个男人，但他亲手伤害过你，而另一个男人处处呵护你，你会选择谁？”
丫头眼珠子一转，双环髻一晃：“当然是第二个了，前头那个都伤害我了我又何必去喜欢他。”
顾泠神色一顿，不甘心道：“可是那根本就是误会，他也不是故意伤害你的，而且你很喜欢他。”
“娘娘，虽然鸢儿年纪不大，但这种事鸢儿是旁观者清，就算他是被一时蒙了心眼，那也改变不了他曾经不相信你的事实。他若是信你，爱你如你爱他一般，又怎会和你生误会。”
好像说的也有道理啊……
顾泠窝在软榻里披着被子不吭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是我？！”
同鸢干脆利落的翻了个白眼：“娘娘，你那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或许跟陛拼起大谋大略来你是老神在在，但比起闺家心眼这种东西，您可是藏不住事儿的。”
“是么？”顾泠狐疑的摸摸自己的脸，好像就是不知从何时起，这张脸就像不是她的一样，挂不住任何的心思表情。
就在她疑惑自己体质变得奇怪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尖细的长喝。
“圣旨到！泠妃娘娘接旨！”
想惊天霹雳打在脑袋上，同鸢一个激灵站起来就朝外跑去，回头看向自家娘娘，居然还坐在软榻上没回过神来，只好转回去将她也扯了出去。
“娘娘你又发愣了，圣旨来了！”
直到入眼来一点夺目的明黄，顾泠才后知后觉醒了神儿，掀起裙摆跪了下去。
“妾身接旨。”
小太监嗓子一清，抖开了明黄包边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扬州疫病临冬时爆发，实属难遇，特封泠妃为钦差大臣，官拜一品，代朕前往扬州体察民情，钦此——”
居然真的办到了？还是如此光明正大的方法……
顾泠只当他会偷偷将他遣送出宫，谁成想他居然大摇大摆下了圣旨！虽然大越没有明文规定女人不能入朝为官，但……还真的没有女人当过官，更别说是皇上的后妃。
也不知他为了说服众臣，花费了多少口舌，算计了多少圈。
思及此，顾泠竟然不自觉红了眼睛，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瞬间涌满了胸口，为什么对她这么好？明明知道她是为了另一个人！
弗绍言你真是个笨蛋！
劈手夺过圣旨，连谢旨都没有就转身回了屋，咣当一声插了门，连同鸢也插在了门外。
但所有人都看到泠妃娘娘转身时偷偷抹了抹眼睛。
小太监到沉心殿回旨时，将顾泠一举一动如实汇报，桌案后正在翻阅奏章的帝王凤眸一弯便笑了出来，好看的眉眼仿佛带着太阳的光晕。
这么笨的丫头，让他如何能狠下心来弃之不顾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