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第一场冬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天色放晴时，整个皇宫都覆上了一层白皑。
长长的鹅卵小径上，积雪被扫到了一边，双环髻的小丫头捣着小碎步朝湖边小亭跑去，怀里抱了件绛紫的狐裘。
“姑姑万安。”
“同姑娘安好。”
扫雪的宫女太监纷纷见礼，丫头糊弄一声一步不停继续往前跑，直到小亭里那个宝蓝色身影出现在视野后，才缓了步子喘口气。
“娘娘！我把斗篷拿过来了，快些披上！”
顾泠还没开口，一旁禧妃反看不下去了，调笑同鸢道：“你这丫头真是紧张过头了，你家娘娘又不是纸糊的，不就是出门忘了件裘子，瞧给你急的，以后你嫁人了还不把你郎君给酸死。”
同鸢一咧嘴，笑出两朵酒窝来：“禧妃娘娘您又说笑了，我家娘娘在这宫里无亲无故人生地不熟，就我一个说得上话的，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她？”
“好个小丫头，”禧妃哈哈一笑，朝顾泠道，“日后你若离宫了，这丫头就给我吧，我帮你照顾她。”
顾泠连忙点头致谢：“那就多谢了。”
同鸢见她二人谈着什么，自己也不好过去，只好拿着扫把帮御花园的宫女们扫去了。
瞧同鸢走了，禧妃这才抚抚自己衣袖道：“你若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居然是存了出宫的心思的。但你如今在宫里风生水起正是红紫，连太后都保着你，为什么不想留下来呢？”
石桌这头，顾泠捧了冒热气的茶杯两双目不知看向何处。
“莫要小瞧了太后，”半晌，她才幽幽道出一句，“她毕竟比我们多活二十年，还是活在这.**里。”
禧妃略有所思道：“你察觉到太后有什么动作了？”
“嗯，早些日我就听说有个姑娘老往坤仁宫去，昨日皇宴，太后又提出要介绍个人来，虽然最后因为人没到才作罢，可我隐隐觉得，那个姑娘就是太后要介绍来的人。”
果然，禧妃听罢脸色就低了下来：“太后这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摆明了不想让你再出头么。”
顾泠微微一笑：“出头不出头我不管，但太后这么做会影响我出宫的计划。”
茶杯空了，禧妃提过茶壶又斟了一杯。
“阿泠，我觉得凭你的聪明才智，不至于玩不过太后啊。”
对面的人放下杯子，摇摇头：“太后了解我的底细，但我不了解她，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与她对着干的。”
“可我还是有个疑问。”
“你不理解为什么我会如此信任你，对不对？”
禧妃点点头：“不错。”
顾泠笑了笑：“我只是想和你做个等价交换，相信最后你不会拒绝我。”
“说来听听。”
“我虽然已经答应将权利重新还给东方曦，但东方家早已放弃她了，这点，从我屡屡干涉朝政却相安无事即可看出，老丞相在我和她的长女之间暂时选择了保我，因为我更有价值。那我一走，皇后之位可就是个空缺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你是说……这个位置留给我？！”
禧妃愣在原地，她如何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自己还能那般风光！
到时，自己若真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亲一定不会再是她如无物了吧？但是……
放下茶杯，她坐直了身子：“人各有命，富贵在天。我这一辈子没有浮华命，德不配位，就是坐上凤椅也无福消受。”
这番话，倒是顾泠万万没想到的，她不由愣住了，哪料禧妃话锋又是一转。
“但你不同，你命靠紫薇，是个自出生就注定不凡的人，我倒甘愿助你一臂之力，也当做为自己积些功德。只求老天保佑，下辈子莫再投入王侯门了……”
一阵凉风忽然吹过，吹起了亭上纱幔，也吹落了枝头梅花。
忽然，风里传来一阵悦耳的铃铛响，一个女孩子嬉笑的声音随风传来。
“小艾快快！那里！”
“哎呀，那边！你怎么那么笨！”
“这儿这儿！快来！”
“呀——！”
扫在一旁的积雪忽然被一个姑娘扑了个满怀，散成了一滩碎雪。
待姑娘满身雪水起身时，怀里早多了个通身雪白的猫儿。
后头气喘吁吁跑来的宫女刘海都翻到了头上。
“我说……我说姑娘……您……您身手真矫健，白雪儿这么机警都……被您抓了……”
前头的少女抱着猫儿抖落了一身残雪，红唇一扬道：“那是，想当年我可是大漠一只鹰！沙漠的狼我都追的上，更何况你们中原小小一只猫！”
银铃一响，美丽的西域姑娘抬手将猫丢给了宫女：“好好看着，别再给我搞丢了，这只猫像我们大沙漠的猫，我可是喜欢得紧。”
小艾脆脆应了一声，跟着自家姑娘转身往回走。
“对了姑娘，你为什么最近老在御花园里走？”
前头的姑娘头也没回道：“前几日遇上一个姑娘，四肢不太协调，可能小时候得过病。那姑娘我一看就喜欢，寻思这几日要是再碰上了，我教她跳跳舞，没准能恢复一些。”
小艾憨憨一笑：“姑娘就是个热心肠，果然是大沙漠的女儿！”
“那是！”
二人边说边笑正要离开，身后忽的传来一声怒喝。
“这里是谁弄得！刚扫的雪怎么又溅了一片！”
扭头一看，是个老姑姑，看那件赭色的宫装应该是御花园的管事姑姑。
陈嬷嬷瞧瞧一地泥泞，又瞧瞧前头衣裳未干的主仆，顿时着了火气。
“你们俩！快给我把这儿扫干净！不知道今日泠妃娘娘在园子里么！被娘娘看到这么脏的东西，简直是大不敬！”
这头迷花二人被冷不防一喝，片刻才回过神来。
回神来便是挑衅一笑：“凭什么泠妃来了我就得帮你扫园子，扫园子这种事又不是我分内之事，我帮你监工还可以。”
“你这姑娘……行，回头泠妃娘娘问起来了，罪过全在你身上！你就等着吧！”
迷花不气反笑起来：“你这老嬷嬷好没道理，泠妃是有多恐怖，骇得你连个雪堆都不放过。”
陈嬷嬷两眼一瞪：“你个小姑娘懂个什么，泠妃娘娘那可是神人，未雨绸缪，料事如神！皇上宠她宠的紧，万一哪不对了她告给陛下，我们可吃不消，算了，不同你计较，我还是赶紧找人把这儿扫了去。”
陈嬷嬷一走，迷花就挑了眉头。
“未雨绸缪？料事如神？”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
“明明就是耍点小聪明投机取巧，倒让这些没见识的中原人当成神人了。可笑，我看这袗帝也别再反抗了，把这江山拱手让给我白珏哥哥得了，能把那种花瓶货捧成神人，无知。”
小艾连忙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嘴，两只眼睛惊恐的扫了一圈。
“我的姑娘哎，小点声，这可是人家的皇宫，您悠着点！”
迷花烦躁的一把推开她，憋闷的坐在了一旁台阶上。
“我说的又没错！我投靠太后，为的是到时能跟着大军去北边找我白珏哥哥，不然我才不会出给袗帝一个那么不痛不痒的主意呢。若泠妃换成了我，一心一意效力皇室，大的不说，最起码也能收回一个州府吧！”
小艾抱着白雪儿也坐在了台阶上，瞧着自家姑娘同样叹了口气。
自家姑娘到宫里的教坊司也有两年多了，她也伺候了她两年多，知道了她的身世，也知道了她一些秘密。
姑娘是正统的西域人，和姐姐一起流落中原，走散后饿晕在路边，才被教坊司的姑姑收回宫里。
但姑娘一心想嫁给贤王爷，所以得知贤王起兵后，马上想到要利用大漠人的狩猎经验混到前线去。于是得知太后暗地里招贤纳士时，她立刻开始行动，通过太后成功引起了皇上的注意。
只要前线稍微有差池，她就立刻自荐，这就是她的打算。
但如今，跑出个泠妃来抢功劳，可是有点棘手呢。
双双呆坐了许久，迷花忽然笑了出来：“有个对手，也是不错的，我倒要好好跟这泠妃斗上一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