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熙六年仲秋。
风雨交加。
西塘村外的一处破庙里隐约传来人声。
“呜呜呜呜呜…….姐姐…….姐姐…….你也不要虎子了么……..”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时不时从破庙中划过风雨呜呜传入人耳。
只见破庙之中一名年约三岁的小男孩衣衫褴褛的跪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不住的落下,却不顾得擦,冻得青紫的小手不断的推搡着前方破木板上躺着的一名小女孩,想要把她唤醒。
雨越下越大,破庙顶上漏下的雨柱越来越猛,小男孩生怕姐姐被雨淋湿,皲裂的小手拉起粗糙的木板,咬着牙费劲了气力想将姐姐往角落里推去。只可惜人小力缺,一个趔趄,女孩从木板上滚落了下来。
“咳咳……好痛……”一声轻微的呻吟从女孩口中发出。
男孩赶忙跑到木板前,听到呻吟声,心里一阵狂喜,边笑边哭着去搀扶姐姐。
“姐姐,姐姐,”仍然带着哭腔的嗓音不停得喊着。
袁青费力的睁开眼睛,直觉的眼皮上压了千般的重量,微光渗入,眼前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小身影。
“姐姐,你能使上力么?虎子太没用,拖不动姐姐。”说着,泪珠又泛上了眼眶。抹了抹眼泪,虎子又费力的架起袁青的胳膊向角落拖去。
将姐姐在角落里安置好后,虎子抱来湿了一角的破被子,将干的一面细细的铺在姐姐身上,他年岁小,待到做完这些早已是气喘吁吁了。
袁青此时才恢复了神智,却只觉得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姐姐,这里不漏雨,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朱婶子来。“说完不顾外面瓢泼的大雨,跑了出去。
袁青正想叫住他,却觉得嗓子像是烧着了样的,发不出声来,只能坐在角落里等着小男孩回来。
是怎么回事?袁青心中疑惑,明明自己落入大海失去了意识,却怎么一睁眼来到了这里,袁青费力的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虽然苍白无力,疤痕无数,却明显是一个小孩的手,又看了看身上的衣物,虽然破烂,但绝对不可能是现代的衣物。
“呵呵…..“袁青缓缓的闭上眼睛,心中酸涩,不知是喜是悲,许久,一行清泪从眼角滚落了下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
待袁青再次醒来,只觉得脑袋沉甸甸的似乎不是自己的,腹中也是饥肠辘辘,实在难受的紧,只能瘫在破被子里不能动弹。
她一双眼睛温柔的看向身旁缩在破被子中正在喝着热汤的小男孩,小男孩察觉到她的目光,对着她笑了一笑:“姐姐,你好点了么?“
袁青心中感动,哑着嗓子轻声说:“好多了,辛苦了虎子。“
“要不是虎子冒着这么大的雨去找我,你姐弟俩这两条命可就搭在这里喽!“
在不远处的火堆旁忙碌着煎药的朱婶子不由说到,”穗青丫头,这次老天爷有眼没有将你的命收走,也是可怜你这个弟弟。“说着又往瓦罐里添了一味药材,“小小年纪失了爹娘,再没有了你这个姐姐可怎生是好。“
袁青伸手摸了摸虎子的头,心中又是一阵感动。
是了,若没有他冒着大雨去村里叫来朱婶子,自己只怕又要再死一次。
随着意识的渐渐清醒,袁青脑中竟是出现了小女孩的记忆,因而袁青知道现下是大昭朝,而自己占了的身子是个九岁的女孩,姓垣,叫穗青,小男孩是自己唯一的弟弟---垣仲卿,小名虎子。
垣氏姐弟身世委实可怜。
垣家不是知春县本地人,在西塘村也是外姓,之前祖上也出过状元,曾经也是大户人家,后来才渐渐落败。垣穗青一家从祖父一代方才迁来,一家靠着祖父垣秀才教书为业,家中也只得温饱罢了。祖父只得一子,便是父亲垣丛书。
垣丛书身子骨弱不事农桑,待父母过世后便将家中两亩薄田变卖了,承着父亲的名头教书,可在古代农村有几家会有闲钱送孩子读书呢,是以垣丛书过的很是拮据,待到二十多岁才娶了村里老李头家留下的孤女李氏,而李氏却在生虎子时难产去世。
垣丛书既要赚钱糊口,又要养育两个子女,没几年身子骨就累垮了,去年也离世而去,两姐弟在村人帮助下用尽家中财物为父亲下了葬。叹只叹灾难连连,去年一场大雪竟将垣家的草屋也压塌了,姐弟俩无处可去,原是靠着村人接济,这家住了那家住,只西塘村是县里有名的穷村,村人都是刚得温饱的贫户,二人总这样也不长久,便收拾了两床破被并一些锅碗住在了村头的破庙里,本来是时不时的有些接济,可自从垣穗青大病一场后,村里人都怕被染,除了原先的邻居朱婶子,竟再无一人顾及他们死活了。
“穗青丫头,来,喝药。“朱婶子用破碗端着汤药喂给袁青。
喝完了药,朱婶子又连忙将从家里带来的小米下了锅,准备熬一锅小米粥给姐弟俩。
“朱婶子,真是辛苦你了。“袁青感激道。
朱婶子拍了拍粘在身上的灰尘说:“不辛苦,想当初我生你狗子哥的时候,是你娘救了我们母子,如今你俩遭难,婶子怎么说都是不能像别人一般不管不问的。更何况婶子可是对虎子这娃子喜欢的很呢!”说罢冲虎子笑了一笑:“是吧?小虎子?”
虎子红了红脸:“姐姐说的对,虎子心里也感激婶子。”
吃罢饭,朱婶子又回家抱了一捆柴来,用垣家缺了口的铁锅煮些水,边添柴边说:“穗青丫头如今打算怎么办?现下天气越来越冷,这破庙是住不得了,要不去我家挤挤?”
袁青从女孩的记忆中得知朱婶子家孩子多,一大家子挤在一起住,日子也是十分贫苦,有时候甚至揭不开锅,却时常周济二人,自己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又怎么好意思去她家中白吃白喝。
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见虎子说:“姐姐之前不是说要去县里找表舅么?”
“不能去!”朱婶子大声说道:“上回你姐姐去吃了多少苦头,他家竟然把你姐姐当牛马用,还要将你姐姐卖掉!真是狠心!这可是外甥女啊!”朱婶子说完就怒的脸红了起来。
袁青听她这么一说,脑中隐隐的浮现了些回忆。
是了,垣丛书刚去世时垣穗青走投无路,将弟弟托付给朱婶子,打算去县里找久不联系的表舅碰碰运气,可表舅家却将她当丫鬟使用,大冷天让她洗碗洗衣,什么活儿都让她做,还嫌弃她吃得多,竟要将她卖了当做几日的饭钱!这无良表舅家是绝对不能去的。
“姐姐…….”虎子依偎着袁青低声叫道:“姐姐,怎么不告诉我……我……..”话没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
袁青赶忙抱住他,轻轻的拍着:“没大碍的,虎子你看,姐姐这不是好好的么,别哭了啊。”
虎子抽抽噎噎的想起爹爹去世之后,姐姐带着自己帮别人家刷完做菜洗衣,只求村人给自己一口饭吃,姐姐的胳膊上至今还有那次帮里长家做饭被滚油烫的通红的一大块疤痕,而上山给陈婶子家摘蘑菇崴到左脚至今都还疼着。想着想着,眼泪越发的止不住了。
朱婶子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块灰布,给虎子擦了擦眼泪,“虎子,别哭,你表舅家不是好人,咱再想办法哈。”
也不知是否因为慢慢的浮现在脑海中的记忆越来越多,袁青只觉得那个冬天冻得瑟缩的小女孩,那个在表舅家饿的胃痛的小女孩就是自己,当下心里也是疼的难受。
朱婶子看她这样,想起她家这两年过的凄苦的样子,又想起前夜虎子被大雨淋的湿透的可怜样,咬了咬嘴唇,叹了口气:“哎….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婶子给你个路子。”
袁青一听,赶忙问道:“什么路子?”
“我家表叔的远房侄子在县里张大人家做管事,前几天透消息过来说张大人家招签死契的小丫头,吃穿府**给,一个月有两日的休沐,一个月给五百文钱……你看?”
死契。
袁青心中不禁想,签了死契,入了奴籍,那这辈子都不可能出来了。自己一个现代人,虽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这里生活下去,但是让她去给别人磕头伺候,她自问自己的自尊心决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低头看了看怀中哭的累了睡着了的虎子,她又悲从中来,自己现在身无长物,一介文科生,制玻璃做肥皂这些全都不会,自幼生长在城市,连麦子高粱都分不清怎么种田,更何况现下哪里来的田去种呢!若说诗词歌赋,自己连朝代都弄不清,怎么敢擅自挪用。袁青生前就是一个不好惹事的,她并不认为自己穿越到这里是为了成就一番大事业,从前也听说过飞机消失几十年后重现的新闻,只怕自己是无意中落入另一个空间,而这个空间对她而言是陌生的,什么大昭朝,她听都没听过。
受了二十几年平等教育的她的确不能容忍自己去卑躬屈膝,为奴为婢,可是不去,却将要饿死街头,又哪里来的钱养活这个可怜的弟弟!
可悲的旧社会!可恨的旧社会!
思量许久,她不断地说服自己,为了活下去,为了活下去!
她按捺住自己的心情,说:“婶子容我再想一想吧。“
朱婶子点头应了。
随后几天朱婶子便每日前来破庙为照看二人。
袁青思量挣扎了几日,最终无法,便应了去张府的差事,想着如今吃饱饭是第一要事,又想或许入了张府混的好些也能想些门路照看虎子,供他读书。
便又与朱婶子商量:“若是应了差事,我就无法照顾虎子了,县里离得远,把他一人留在村里我不放心。“
朱婶子知道她心中顾虑,却也无法。
袁青想了又想开口说道:“不然这样,我若是做了丫头,左右吃穿都是府里的,用不到钱,我便将那卖身钱并五百文钱交给婶子的表叔,让我弟弟暂住他家可好?”袁青看朱婶子有些迟疑便道:“婶子家中境况我清楚,婶子的表叔我也见过,当初对我们也很和善,住在他家我放心。而且我在府里有休沐日的时候,也能有时间去看看弟弟。”
“只是这样你可怎么攒赎身的银子啊!”朱婶子一听不禁急道。
袁青无奈的摇了摇头:“婶子觉得现下我姐弟俩都要饿死了,是吃饱肚子重要还是赎身重要?”
朱婶子也是心中难过,要知道这年代,一旦入了奴籍,这辈子恐怕再难翻身,哪怕有了运气脱离了奴籍,子女三代以内也是不能科考,同时若是谁家中有了奴籍者,家人也不得参加科考,对于祖上是读书人且曾出过状元的垣家来说真是天大的打击了。
朱婶子这样想着却没说出口,可是她不知道袁青并不知晓这些,袁青还只以为这里同自己所知道的的古代一样,想办法赎身后就是平民了。
仔细商量过后,两人决定过几天袁青身体一好便启程去县里找那管事说事。
一番周详,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