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有人授意的。
那答不笨，她看得出来什么是嚣张，什么是有恃无恐。薄奚王妃在她面前的种种表现，要说背后没有人给她撑腰，那答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而幽冥地能给人撑腰的只有一个薄奚。
要说从前她还有一份灵魂自带的骄傲，那么在见过这位王妃之后，她唯一的骄傲也消散在幽冥地酷热的暑气中了。
她比上她。
那答来自空虚之境，没有记忆，也没有身体。正如薄奚王妃所说，她并不比她高贵多少。这句话多少切中了她的命脉。那答清楚的意识到，假如她失去了利用价值，她一定会被薄奚丢回空虚之境的。空虚之境的死魂想来不会只有她一个，以薄奚的能耐，不怕找不到其他帮手。
想到这里，那答心惊胆战了。
她绝对不能再回那个鬼地方！
庄奴看着突然间转变的那答，很是费解。
这小东西竟然变得聪明了。不仅聪明，而且非常好学。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居然会可怜兮兮的求她，教教她，再教教她。往常要教上十遍、二十遍的东西，她看一遍就学会了，简直像是换了个芯子，判若两人。
短短数十天，应该学会的，应该学不会的那些东西，她都一点一点的消化吸收了，这要是在一个月前，庄奴想也不敢想。
她一定受到了某种刺激。
这个想法一直到最后一堂课，才被庄奴完全确认。
“你知道我们和人类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庄奴一脸严肃地问。
“和人类的区别？”她怎么会知道！那答抬起一直低垂的头，“我没有可以比较的对象。”她诚实地说。幽冥地只有魔物，除了薄奚的王妃，她还没有见过其他人类。
“你觉得王妃的为人怎么样？”庄奴接着问。
“我们不熟。”那答说。她不喜欢薄奚的王妃，也不想谈论任何跟她有关的话题。
庄奴笑了笑，“你知道吗，如果我问王妃你的为人，她一定只会说你的好话，而不会用‘不熟’来搪塞我。”
那答不懂的看着她。
“你认为，王妃会喜欢你吗？”庄奴又问。
“不会。”那答几乎立刻摇头。
“你看，这就是我们和他们的区别。”庄奴总结道，“人类是善变狡诈的生物，嘴上的喜欢未必是喜欢，不喜欢也未必就是不喜欢，他们最擅长虚伪，总是把真实的感情隐藏起来，做出一副虚情假意的样子给人看。”
“哇……”那答发出一声赞叹，她第一次觉得庄奴如此有胆识。不过，她说的这么直接……真的好么？
“王妃要是听到你在背后说她坏话，会不会气得杀过来。”她忍不住说。
“这是重点吗？”庄奴挑眉盯着她。
“是啊。”那答自娱自乐的点点头。
庄奴扶额。“算了，我们继续说下面的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那答两手托着腮帮子。
“人心。”庄奴说道，“人类世界非常复杂，他们往往容易被欲.望驱使，强烈的欲.望会让好人变坏，也能让十恶不赦的坏人迷途知返。想在那个世界生存下去，你就要学会看懂人心，或者，直接了当的做个坏人。”
那答笑着问：“我看上去像好人吗？”
庄奴翻了个白眼，“你觉得呢？”
“所以啊，你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那答说，长长的睫毛扇了两下，“你该担心的问题是，怎么才能让我看起来像个好人。”
“我怕你学不会。”庄奴说的很直接。“因为我也不知道好人是什么东西。”
“那你教我怎么使坏吧，”那答来了兴致，“不要恶作剧的那种。”
“别装了，在使坏这件事上，你才是祖宗。”庄奴冷讽了一句。好吧，她承认，她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她的了。“出去后，牢记捣蛋，你大概就成功一半了。”
“我们不再讲讲人心了？”那答小声问。
“人心？其实那东西，我到现在也没怎么弄明白。”庄奴说。“我提出来，就是给你个警告，你自己看着办吧。”
“啊？连你都没弄明白，我就更没指望了。”那答苦着脸。
庄奴面无表情地说：“你不能什么事情都指望我。人界与幽冥地隔着一条大运河，他们淌不过来，我们游不过去，也许，外面的风貌早就变了，我说的这些，全都是纸上谈兵，到头来，还得靠你自己。”
“我知道啊。”那答微笑道：“听说薄奚在人界给我安排了一个身份，你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下？”
“听说是个傻子。”庄奴冷不丁地浇了她一盆冷水。
“不会吧。”那答一下子蔫掉了。
“以你现在的情况，让你当世家千金，大家闺秀，你觉得合适吗？”
“可是——”
“你应该谢天谢地，王没有让你装疯子。”
“可——”
“你想当疯子吗？”庄奴堵着她的话。
那答举手投降，当她没问。薄奚应该不会真的让她装傻子——吧？她不要整天脏兮兮的流口水！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那答突然收了嘻嘻笑的模样，认真起来。
“不要再问我什么愚蠢的问题。”庄奴说。
“王妃……上一回，我去见她，她交待了我一些事情，我想让你告诉我一句实话。”
“什么实话？”庄奴拧起眉心。这丫头想干什么？
“女侍带我过去，是王妃的意思，还是薄奚的意思？”
庄奴玩味的盯着她，“我要是告诉你，这是王的意思，你打算怎么做？”
“薄奚……”那答咬着唇，最后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庄奴转开视线，所以，她最近的反常是因为听了王妃的某些话？
“不是，王没有吩咐，是王妃自己的意思。”庄奴惊讶自己说了实话。她本来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羞辱她，可是，忽然就不忍心了。不可否认，她实在生了副好皮相，不知道是皮相衬了她的性子，还是性子衬了皮相，原本那么讨厌的一张脸，忽然变得不讨厌了。人类说的祸水，大概就是她这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