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将赵枢从沉醉中惊醒,只见王皇后手捂檀口,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看着胸口快速起伏的王皇后,赵枢心中突地产生了一丝惶恐,就仿佛前世父母出车祸那晚的感觉。
担心、忧虑一股脑儿涌上了心头,可他却不敢表露在脸上,只希望这一切都是错觉。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用手在王皇后背上轻抚,以理顺她的气息。
喘息了半晌,王皇后抬起头,却看见赵枢担眼中满是担忧,便轻拍着他的肩头安慰道:“五郎勿需担忧,为娘没事了。”
“娘娘,便是为了兄长,你也当保重身体!”握着王皇后冰冷的纤手,赵枢心头的阴霾渐浓。
“五郎放心!”王皇后微笑道:“为娘还想看着你们兄弟成家立业呢!”
“娘娘定能看到!”赵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随口安慰了一句。
此时,站在一旁的赵桓却发现王皇后似是有些精神不济,便开口道:“五郎,让娘娘休息,我们出去吧!”
“正当如此!”赵枢也看出了王皇后的疲态,便与赵桓一起离开了。
走出慈元殿,望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丽泽湖,赵枢深深的吸了口气,却听得赵桓在一旁叹息道:“五郎,娘娘似是时日无多了!”
“甚么?”赵枢闻言顿时大怒道:“你怎敢咒娘娘!”
赵桓苦笑道:“五郎,娘娘是我的母亲,我岂会咒她?这是我从御医那里偷听来的!”
“休得听那些贼鸟厮们呱噪,皆是些没本事的!”赵枢眉头一挑道:“若想治愈娘娘,还须得那些真正的医生…”
赵桓问道:“何为真正的医生?”
“一心向医,不求功名利禄的!”赵枢沉声道:“昔日,扁鹊、华佗、张仲景这些医科圣手哪个贪恋官职富贵了?就说唐初那个药王孙思邈,唐太宗屡诏不就。可若是治病救人,别人不用请,他便主动到了!”
“五郎,我朝有这般淡泊名利的医生么?”赵桓哭笑不得的说道:“便是有也不知道在哪里,如何去找?娘娘的病已然耽搁不得!”
赵枢闻言也有些苦恼,前世他没有学过医,实是不知王皇后得的是甚么病。更让他郁闷的是,由于不喜欢宋朝,关于宋朝的事,除了金庸写的那几本武侠和包公案,便只剩下水浒了。可水浒中的人物大多是虚构的,他也不知道谁是真实的存在。
想了半晌,赵枢才试探着问道:“哥哥可曾听过一个唤作安道全的医生?”
“太医令倒是姓安,是不是唤作安道全,我却是不知!”赵桓仔细思索了下,突地眼中一亮,连忙急切的问道:“五郎,那杨介如何?”
“杨介?”赵枢皱眉问道:“谁是杨介?”
“便是治好你的那个御医!”赵桓道:“此人倒是个名医,若非爹爹生病,他也不会来汴京。爹爹任命他为太医局医判之时,他还十分不悦,一直说要走。最后被爹爹强留下来,他却在宫外开了家医馆,除了当值,他都在医馆为百姓瞧病。”
“杨介啊…”赵枢揉了揉眉心,他对那个御医实是没甚么信心。表面上,杨介是治好了他,可他自己明白,五皇子其实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如今这具身体里,是个来自九百年后的灵魂。
思来想去,赵枢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他轻叹道:“便让那姓杨的试试,若能治好娘娘,却也是件好事。”
“好,我这便去太医局!”赵桓雷厉风行,转身便要往太医局而去,可赵枢却拉住了他。
“哥哥去太医局休要忘了问一问,是否有个唤作安道全的!”赵枢挠了挠头,宋朝的名医,他只知道个安道全。
“好嘞!”赵桓应了一声,便带着内侍往太医局而去。
夕阳慢慢坠落,金黄铺满苍茫。
看着夕阳下拉长的身影,赵枢感到阵阵萧瑟。不知为何,他心中的阴霾越来越浓,那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也越来越重,他希望神医安道全真的存在,更希望王皇后能恢复健康。
……
夜幕渐渐将天空笼罩,玉兔换下了金乌。
用了晚膳,赵枢要了本书,便回到了偏殿。看着书上的繁体楷字,他倒是很庆幸。至少他不是目不识丁。若换了唐朝以前,那隶书、大小篆,他可认不得。
看了会书,赵枢便睡了。到了夜里,他竟被一阵骚乱惊醒。
“小卓子!”赵枢轻唤了一声,便见小卓子自屏风后跑了出来。
“殿下有何吩咐!”小卓子衣冠不整的跪在地上,虽是满脸倦容,却没有分毫不满。
赵枢问道:“内殿怎地如此吵闹?”
“听说是皇后病危!”小卓子轻声道:“殿下休要多问,安心休息。若有事,自会有人前来呼唤。”
“我怎么睡得着!”赵枢担忧的问道:“不如过去看看?”
小卓子摇了摇头道:“殿下,休怪奴婢无礼。如今皇后病危,若救得,殿下不去,亦是无恙。若…殿下便是过去,又有何用?说不得还会碍事…”
“你…说的没错…”赵枢有些愤怒,可他毕竟不是个笑孩子,对是非还是能判断的。
“多谢殿下!”小卓子松了口气,其实说出这番话之时,他便后悔了。龙子凤孙岂是他一个内侍可以置喙的,幸好赵枢并没有怪他的心思。
吵闹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时辰,殿外的天空竟已有些发白。
待天大亮,一个小黄门走进了偏殿,对着赵枢行完礼,便轻声道:“殿下,皇后请你过去……”
赵枢一把抓住小黄门的手问道:“中官,娘娘如何了?”
小黄门本是皇**中人,见赵枢发问,只苦涩的摇了摇头道:“殿下,御医已然尽力了。你还是快去见皇后最后一面吧!”
“最后一面!”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般砸在了赵枢的心头上,一口逆血便冲出了他的喉咙。好不容易又有了母亲的疼爱,好不容易又得到了亲情的温暖,可还没有一天,他又将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这让人情何以堪!
二话不说,赵枢冲出偏殿,直直跑到了王皇后床前。却见王皇后双眼紧闭,满脸苍白的躺在床上。他擦了擦嘴角,将那一丝血迹拭去,才握住王皇后冰冷的手。他不想让母亲在临去前,还放心不下。可他嘴角溢出的鲜血,早就被赵桓看在眼里。
折腾了一夜,衣冠不整的赵桓轻触了赵枢一下,在他耳边问道:“五郎,你没事吧!”
理都没理赵桓,只一把便将其推开。赵枢双眼失神的跪在床前,双手紧紧攥着王皇后的手,轻声唤道:“娘娘,孩儿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孩儿,你还要看着孩儿建功立业,怎么就不睁开眼看看孩儿……”
轻语在耳畔低吟,可王皇后丝毫不为所动。见此情形,赵枢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泪水也似泉涌,止也止不得。听着他凄厉的哭嚎,想着王皇后平日里的慈祥和善,殿内之人无不默然啜泣。
“是五郎么?五郎莫哭,娘在这呢!”就在此时,病床上的王皇后似是听见了赵枢的哭声,竟真的睁开了双眼。
“娘娘!”赵枢与赵桓齐声惊呼,唯一不同的是,赵桓满脸惊喜,而赵枢却一脸悲戚,因为他知道,王皇后的苏醒,应当是回光返照。
“我儿莫哭!”王皇后抚摸着赵枢的头顶道:“我儿乃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做此女儿态?我儿当头顶天,脚踏地,便是天塌地陷,也当岿然不动!”
“孩儿不要顶天立地,不要做大丈夫,只要娘娘身体健康!”抱着王皇后的手臂,泪水布满脸颊。恍然间,赵枢似是又看见了前世的母亲在离去前那双不舍的眼睛。
“傻孩子!”王皇后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五郎,娘知道你很聪明,更知道你身上定是发生了甚么神奇的事。你不说,娘也不问。娘不行了,在临去前,只想嘱咐你和桓儿一件事…”
“娘娘请说,无论何事,孩儿都应允!”赵枢心中悲戚,双眼通红,似是快失去理智了。
“却也不是甚大事!”王皇后轻声道:“为娘去后,你们兄弟当相亲相爱。若有朝一日,五郎想做皇帝,桓儿让他便是,万不可为了皇位,坏了兄弟间的情谊。若五郎做了皇帝,当留下桓儿性命,这便是为娘最后的嘱托…”
听到此话,赵枢心如刀绞,自打来到宋朝,他从没想着做皇帝,更没想过从赵桓手中抢皇位,他甚至一直在考虑,如何才能在靖康之难中保全赵桓与王皇后。
为了让王皇后安心,赵枢立刻竖起三根指头道:“娘娘,只要哥哥在一日,皇位便是哥哥的,若我窥视皇位,便让我死于…”
誓言尚未说出,赵枢的嘴巴便被捂上了。
王皇后轻叹道:“五郎何必发此毒誓,都是娘的孩儿,手心手背皆是肉。为娘如此嘱托,仅只是想防范于未然罢了。自古天家无情,便是英明如唐太宗者,亦有弑兄杀弟囚父之恶行,娘不想见到你们兄弟倪墙,才有此言语…”
“娘娘放心,孩儿绝不会与哥哥相争…”赵枢满脸诚挚的看着王皇后,他虽未把誓言说出,可他在心里,早已把誓言说完。
一旁的赵桓也含着泪点头道:“娘娘,孩儿不稀罕皇位,绝不会为此与五郎相争!”
“好好!”王皇后欣慰的笑道:“只要你们兄弟和睦,娘便于九泉之下,也心满意足了!”
说了半天的话,王皇后似是累了,脸上更是苍白。她微眯上双眼,只是伸手在两个儿子的头上轻抚,嘴里不知念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