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青桑通往西阳的大道,是笔直而简短的。杜维康与西奉先同坐一辆马车上,西千绯被关押在后面的马车上,由杜维康的义女红黎亲自看管。杜维康暗暗松了一口气,西千绯总算被找了回来,心中这块膈应了好几天的大石头总算放了下来。
“王爷,这次的过错属下甘愿受罚,好在三郡主已经回来,回王府之后属下定会好好派人看守,绝不再出差错。”杜维康琢磨了一下,开口道。
西奉先一直闭着眼睛,尊贵的脸庞冷漠极了,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受罚是应当的,这次只要看护好她到千明病好便可,她也不会有机会再逃了。”
杜维康一惊,他没想到王爷竟当真只把西千绯当作一味药引看待,没有用途便毫不犹豫丢弃之,可在杜维康的印象里,西千绯却只是个安静的、懒得与任何人有牵扯的人,他着实想不通为何王爷会这般厌恶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王爷,若是这般,太妃那边如何交待?”杜维康试探性的问道。
西奉先募得的睁开眼睛,冷冷的盯着试图试探自己的下属,却没有追究,只道:“一场意外即可。”
听着西奉先这般平淡的回答,杜维康心中再是惋惜,也只好收起来默不作声,生死由命,可能这就是三郡主的命吧。
关押西千绯的马车里,也是相同的冷漠与安静。西千绯手脚皆被绑住,虚弱的躺在马车的座椅上,后背上还没有痊愈的伤口因为马车的颠簸又撕裂开来,溢出来的鲜血将她素白的衣衫染的血迹斑斑。
红黎静静的打量着眼前的三郡主,从小就被教导要对王府绝对忠贞的她着实不解西千绯的这番作为,再加之作为世子的药引,西千绯的逃离便是对世子的彻底不负责,向来喜欢世子的红黎更是深深不喜这个多事的郡主,在红黎眼里,西千绯当然是愚蠢而不可理喻的。
“你这般厌恶的盯着我,何不一刀把我了解了来的痛快。”西千绯实在是无法忽视红黎炙热的目光,忍了许久终是说了出来。
红黎被西千绯冷淡的态度激怒,可却无可奈何,只好笑意盈盈的说道:“回三郡主,奴婢自是不敢对你怎样的,郡主还是等到了王府再看王爷的处决吧。”
“虚伪。”西千绯淡淡的说道,然后闭上了眼睛,默默的休息。
红黎吃惊的看着西千绯,哑口无言,西千绯实在说的对极了,明明恨极了,可却不敢表露,只得笑脸相迎,可是这样虚伪的自己,才是义父培养的自己,才是最最有用的自己,至于真实的自己,藏在心底就好,自己明白就好了。
西凉王府北松堂——
北松堂是整个王府里地理位置最好的院落,坐南朝北,院落栽满了松柏和铁树以及红梅。这个时节红梅早已经凋谢,剩下空荡荡的枝桠在空中摆荡。
在北松堂的暖房里,花芳媛、文妆、西千雪、西千樱以及西千明皆端坐于此。西襄太妃和西奉先正座在上方,两人叙叙的谈论着。
“本宫上次倒是听王妃说那安朔山庄的帖子已经递过来了?”西襄太妃问道。
西奉先下意识看来自己王妃一眼,随后回道:“是的,再过三日,儿臣便要去赴宴。”
西千雪一听父王即将要赴宴,立刻偷偷瞄了瞄花芳媛,一刻迫切的心扑通扑通的开始蹦跶起来。
花芳媛很是懂自己女儿的心思,便得体的询问道:“那王爷这次打算带谁去呢?”
“千明还要将养身子,这次便不去了。”西千明自然看出来自己小妹急切的心思,便笑着说道。
西襄太妃看着底下神色各异的人,不迟迟不曾开口,西奉先见太妃不开口,自己便也保持沉默。花芳媛见女儿有些急了,便说道:“太妃,王爷,这次依旧让千雪跟着吧。千雪去了多次,想必也比较熟悉,定是不会乱了礼数的。”
文妆却呵呵一笑,巧笑倩兮的朝着西奉先说道:“王爷,这说起来千樱还不曾去过呢,既千雪去了多次,那这次便让千樱去涨涨见识如何?千樱向来乖巧,也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西千樱轻轻侧头看了自己母妃一眼,依旧抿着嘴不说话,安静乖巧的坐在一旁,存在感极低。西千雪一听侧妃这般说,几乎克制不住狠狠瞪文妆一眼,然而西襄太妃坐在上方,那等威势是不容忤逆的,西千雪还没胆大到这个地步。
“妹妹不提我这个做姐姐的都要忘了,千樱是还没有去过,只是千樱自己从来不开口,姐姐便以为千樱是不喜欢这等场合的,千樱,你告诉母妃,你想去这次的大宴会吗?”花芳媛笑的温婉,直视着沉默的西千樱,温和的笑意在西千樱眼里却是锐利的冷箭。
文妆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西千樱才抬起来,冷冷淡淡的开口:“回母妃,千樱自是想去的。”西千樱的语气冷冰冰,脸容也是冷冰冰的。她是五官长得小巧精致,像是玉匠精雕细琢出来的模型,是完全区别于西千雪的美,十足十的冰美人。
“王爷,您看让谁去呢?”花芳媛深知若再纠缠便是以势压人了,很聪明的收回来请西奉先做选择。
“千樱还小,这次便让雪儿去吧。”西奉先揉了揉额头,连思索都不用便做了抉择,在西奉先心里,自是偏爱容貌更胜一筹、随时笑意盈盈的长女,西千樱这种冷淡的性格着实不大喜欢。
西襄太妃早便猜到这个结果,心中突然有些烦腻,便说道:“让西千绯也跟着去吧。”
西奉先诧异的看着太妃,说道:“母妃怎的想让她去?她养在府外,脾性怕是没收回来,去了恐怕丢人现眼。”
西襄太妃蹙了蹙眉头,有些不喜西奉先的话,不容反对的说道:“她自回了王府只是将刻了宗牒入了皇家族谱,却也没有正式公开身份,这次去权当露露面,而且还有千雪陪同,千雪明事理,自是不会出差错的。”
西奉先不再反驳,默默应允了下来。西襄太妃一向是不太爱开口做选择的,一旦说了什么决定,就是连西奉先也是要服从,花芳媛自然不敢有异议。
事情既已尘埃落定,没有任何可商讨的意义,西奉先的两位王妃自然带着自己的女儿退下。西千樱与文妆自北松堂出来,便径直向靠近自己居住的院落的西跨院走去。母女俩走在迂回漫长的抄手长廊上,身后跟着两位侍奉的贴身婢女。长廊上空无一人。
“今日你父王的态度,你可明了了?”
西千樱没有抬头,依旧很是冷淡的说道:“不是早就知晓了吗,母妃何苦还要再试探一番。”
文妆笑了笑,美艳的脸上却是有一霎那的沧桑,她平静的说:“不是试探,若我当时不为你争取,那太妃可就要起疑了。你一味的不与二郡主争没关系,我若与正妃连嘴皮子也不在她跟前耍一耍,这不是太反常?平常王府哪有正侧两妃这般平静的。”
西千樱扯了扯嘴角,脸上依旧冰冷的让人发寒,“母妃认为妥当便好,我自是没有异议的。”
文妆深知自己女儿清冷的性子,也知多说无益,便闭了嘴。
相比于长廊上静谧沉默的母女俩,楼月居却是炸开了锅的。自打西千绯被西奉先押了回来,整个楼月居几乎布满了守卫,连月容霜馨两位侍婢想要出府行动也是极为不便。西千绯身上的伤势愈发严重,诸菲留下的药膏早已用完,让两个侍婢急的跳脚。
“郡主,奴婢还是请白沐医师来给您看看吧?这样子拖下去可怎么得了?”月容和霜馨齐齐跪在西千绯床前,急切的说道。
西千绯虚弱的躺在床上,发炎的伤口让她有些神志不清,然而她固执的摇了摇头,说道:“白沐一请来,肯定会惊动王妃和太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月容看着郡主固执的模样,眼眶悄然就镶满了泪,她担忧的说:“可是郡主若不及时请医师诊治,后日的大宴会您又如何撑的过去?昨日太妃可是在众人跟前定了的,您非去不可啊!”
“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西千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有些艰难的安慰着两个婢女。她看着高高挂在榻上的蚊帐,织金的锦绣绸缎,仔细看还能辩出只有皇家才能使用的暗纹,何等的奢华精致。西千绯看着看着便觉得一阵胸闷,狠狠的咳嗽起来,严重的咳嗽使她不得不坐起来,弓着身子咳着,咳得天昏地暗。
好不容易缓过来了,西千绯颓废的靠在床头,轻轻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的笑容无比惨败,惊得两个侍奉的婢女不知所措。
“我以前身体极好,虽然在府中不是得宠的小姐,处处被欺负,可我也有极疼爱我的长姐,有娘亲,在长姐的庇护下,我也是活的恣意洒落的。”西千绯轻轻地讲着,本来空洞的眼睛变得灵动精神起来,西千绯又咳了两下,接着说道:“可是你们的世子重病,西奉先便来了苏府。像是做梦似的,我怎的就是王府的郡主了,我怎的就是西千绯了,我一旦不救世子,便是他们眼中的千古罪人了。我被迫离开苏府,离开我最欢喜的人,来到这劳什子王府,”说道这里,西千绯凄凉的笑了笑,反问道两个侍婢:“换做是你们,你们会如何做?”
月容和霜馨对视一眼,皆是不敢言语,月容说道:“郡主,那些往事郡主莫要再提了,被王爷知道了,不定怎么责罚郡主呢。”
“责罚?”西千绯的房门突然被推开,西千明一脸诧异的走进来问道:“什么责罚?父王为何责罚三妹?”
两个侍婢一回头,看到闯进来的世子大惊失色,立刻跪着移了两步挡在西千明身前,确保西千明的视线探测不到西千绯后,月容才说道:“世子,郡主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世子虽是郡主的兄长,可这般闯进来也是不合礼数的。”
西千明想要去看看西千绯的情况,可是月容霜馨实在拦的好,西千明想前进一步都艰难,他只好问道:“刚才你说的责罚是何意?”
月容低着头,毕恭毕敬的回道:“方才霜馨在郡主跟前犯了错,正请郡主责罚,好在郡主性子好,免了霜馨的责罚。”
“你们俩个让开,本世子要去看看三妹。”西千明明白是问不出两个婢女什么了,便直接下令道。
月容和霜馨仍是一步不移,定定的低着头跪着,月容依旧劝阻道:“世子,如此是不合礼数的。”
“不让?莫不是要让我将你们驱出王府才知道严重?”西千明带着怒气说道,两个婢女心惊胆颤的对视一眼,不敢再有阻拦之言。西千明推开两人,走到西千绯身前,西千绯正好侧着头与他对视着。
西千明方才盛气凌人的气势一下子消退,语气瞬间柔和了不少,朝着西千绯说道:“我前几日听父王说你去了南城,事情可都办好了?”
西千绯抿着唇,难受的咳嗽了几声,没有回答西千明的问题。
“这是怎么了?怎么去了一趟南城就病了,脸色还这样难看,白沐医师可来看过了?”西千明又走上前一步,离西千绯更近了,担忧的问道。
“世子今日来就是来看看我如何了是吗?我很好,世子看过了可以走了。”西千绯觉得做起来不如躺着舒服,冷淡的说完自己就躺了下去。
西千明不理解的看着自己的妹妹,一颗热腾腾的心瞬间变得冰冰凉,他难过的问道:“你为什么这般冷淡?这王府可是有哪里对不住你了?即便是父王将你带了回来,可也是为你好的,西凉王府自是比南城苏府好千万倍的。”
“你不懂。”西千绯语气冰冷,内心已经掀起来惊涛骇浪,放在被子里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我不懂?”西千明很是不可思议,他走上前来抓起西千绯的手,西千绯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扯得坐了起来,背上传来的疼痛更是让她额头冒出了冷汗。“那么便是这王府入不了你的眼了?你非要这么冷冰冰的不理睬人吗?你这般,可是在王府难以过的舒坦的。”
西千明已是用尽了自己的耐心,才克制住一点点怒气,不然说这番话的时候非得把西千绯的手腕捏断才罢休。
“世子,我是个活不长的人,并不在乎在王府如何好过,你多心了。”西千绯试图挣脱西千明的手,可奈何西千明下了十分的力气,怎么挣也挣不开。“我只需在你病好之前活着就好了,我的死活什么时候劳烦你亲自来过问,你们拿我当成救命的工具,我也不曾当你们是我的亲人,我实在不解世子你今日的这番作为。”
西千明攥着西千绯的手徒然松开了,难以接受连连后退了数步,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