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在宫中生活了四五年,伺候过这位小王子的人一定是不计其数。
到底是燕云桐的胆子大。
可是这么做,能带来什么好处呢?就算是暂时在宫中处于上风,可是一旦被发现的话……
唉!她想到哪里去了?!
这些现在,都不是她商华瑾该操心的了:孩子已经得救,尿布也算是换上了。她接下来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闪人,回去和那位第十六军暗卫副统领说明一下目标任务的情况。
而不是,在这里预测宫离的妻妾们在未来将会激起的风起云涌般的争端~~~反正,等完成所有的任务,她就会干净地从北原国的土地上撤出。
傍晚时分,有风带着积雪未融的冰冷,于华瑾暴露在空气中的脸上拂过。
人皮面具没有覆盖到的脖颈下侧,顿时起了一小片瑟瑟发抖的鸡皮疙瘩。
华瑾屏住气,从灰暗的飞檐飞身进入自己所在群星阁的房间,一进门,就看见红荆正在屋中坐着,似乎是在等她回来。
“成了?”
“成了。”
橘红色的烛光下,红荆低沉的男音从那张秀气的宫女脸上传来,让华瑾感到了些许不自在。
华瑾避开他的正面,直接爬到房间的那张被褥单薄的绣床上,顺手捞过一条毯子盖在身上:
“你怎么还不走?我要休息了。”
她下了逐客令。
————作为一名杀手,手上的任务被人指指点点就已经让她心中很不舒服了,难道每次完成任务后还要把细节和这人说一遍吗?
华瑾心中暗下决心:要是他还要问的话,她一定要一掌将这位男扮女装的什么统领拍飞~~~自从入了这行以后,她发现自己的脾气倒是变得暴躁了一些。
“休息?恐怕今晚是不行的了……”红荆娇小的身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背对着烛台,让华瑾一时分辨不清这人脸上的表情。
“……外面情况有变。王说,希望你在辰时之前带着元翼的人头去见他。”
什么?!
华瑾腾地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
元翼,字展翅,为北原国宫慎世子的至交好友,一向以行侠仗义的形象闻名于四国,在民间素有“天下第一侠士”的美称。
然而谁又会知道,这位被称作第一侠士的男子,其实最擅长的是舞文弄墨呢?!
暗夜疾行数百里。
推开凤鸣苑的雕花大门,华瑾立即就寻到了坐在正中间看座上的,那位微胖的男子。且,在探到那人侧脸的瞬间,她就确定他的面貌与红荆给她的画像十分吻合。
身边的红荆冲着华瑾使了一个颜色。
脱去了宫女的皮囊,眼前这位副统领的身形有些英姿飒爽,足足高了华瑾一大截,真不知道之前伪装成宫女的时候,是不是用了什么锁骨术之类的武功。
只是这红荆的脸,面皮看上去还有些生硬,华瑾仔细一看,仿佛是假皮一般。
“哈哈哈……看来今晚是有贵客到了……”浑厚的说笑声从看座那边的元翼身上传来。
门外的黑夜中,开始细细地飘起冷冷雨丝。
华瑾合上门,与红荆一起走到灯火通明的凤鸣苑中————那是北原国最出名的戏园子。
此时已经夜深,凤鸣苑气派的舞台上,有几名戏子还在专注地排练一出名为《夺嫡》的大戏。
听外间的人疯传,这是今年最红火的戏,除了看客场场爆满外,不少外地的客人甚至专程包场,赶来这个北原国不起眼的小镇上看戏。戏文的情节内容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特别是戏中那场嫡子被庶子阴险取代的戏份,更是让看客们扼腕痛惜、唏嘘不已。
有眼尖的人说,这是写戏文的人在讽刺当今的时政。
这事情马上传到了北原王宫离的耳中。
于是华瑾就连夜出现在了这里,很显然,宫离是对这件事动怒了。
“贵客?……不敢当。”
华瑾的身体在眨眼的间隙站立在元翼的面前,一抬手,将手中的匕首刺入他的胸膛!
有温热的血从这位面容平静的男子胸口,汩汩流出。
华瑾没有一丝表情地看着元翼,虽然估计出这人的武功在自己之下,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面对自己的第一个杀招,这人居然连一丝丝反抗抵御的意愿都没有!
舞台上的戏子们还沉浸在在戏文的词句中,反复轻声浅唱,娇美的莺啼在空旷的凤鸣苑中回响,如怨如诉。
站在门口的红荆朝这边投来两道清冷的眼神。
元翼的手握住那把插进他胸口的匕首,匕首上沾染的萝藤毒汁,已经教他的手开始不听使唤了。
但是元翼还是下了最后的蛮力,将拿匕首狠狠推进自己的胸膛之中!
华瑾脸色一变。
“你!……”她杀过的人中,还没有人这么平和地配合过,或者说,是这么积极主动地……寻死?
“你不必惊讶……”胸口中的血侵染了元翼灰色的布袍衣襟,他宽厚的嘴角泛出一抹得偿所愿的笑靥,苍白的嘴角在鲜血的村托下显出触目惊心的虚弱:
“……哈哈,从我写出戏文开始,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早就在等着这么一天了!”
华瑾将匕首从他胸口抽离。
一股泉涌般的血立即喷了上来,他用颤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华瑾握着匕首的手肘:“心虚了……他心虚了!……”
元翼口中呛出几星血沫子,脸上的表情扭曲而癫狂:“杀得好!杀的好啊!……杀了我,他的真面目,不久就会暴露在天下人的眼前!《夺嫡》这出戏,大伙儿都会看懂了!……哈……哈……”
元翼大笑了几声,终于体力不支,从椅子上喘着大气滑落了下来。
他的血立即将地上铺着的粉色地毯染红。
舞台上的戏子们发出了切斯底里的叫声。华瑾回头一看,凤鸣苑中的几个人开始仓乱逃窜,舞台上下是一片狼藉。
混乱中,红荆拿着一只黑色的皮囊,上前,对着已经陷入弥留之际的元翼举起了刀……
破晓之际很快就要来临。
华瑾与红荆一起飞身在北原都城的街道屋檐之上,如同两只灵活的燕子。
天空已经发出隐隐的白光,街上有几个人打着橙红的灯笼在走动,华瑾在行动中仔细一瞄,只见那些灯笼上写着大大的一个“吕”字————原来是吕府的人一大早就请了大夫过门。
才过了一天的时间,吕重昊脑中的蛊虫已经开始发作了么?
华瑾看了看前头红荆手上的黑色皮囊,在这个寒气逼人清晨,她心中忽然有百感交集。
这个世界啊……
明明可以活命的人偏偏要坐着等死;注定活不过来的人却还在徒劳地四处寻医。
强大的人为了更强大而不择手段;不够强大的人为了强大而为人卖命。
一切,都是源于人的欲望,各种各样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