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丛翠竹掩映之下是小桥流水的好景致,空气之中隐隐传来古琴的乐声,悠悠荡荡,仿佛来自遥远的虚空。白雅和池素两人被身着中式旗袍、身材高挑容貌清秀的女服务生领着朝花园深处走去,内心颇为忐忑不安。
“素素,你说咱们这样空手来,是不是有点不太好?”白雅悄声问池素。
池素摇了摇头:“不好也没办法,谁叫他那么突然就派了人来接咱们?”
“唉,我本来想着出去好歹买瓶酒什么的……”白雅还在低声絮絮叨叨。
“就咱们能买到的酒,人家未必看得上,说不定想扔还得碍着面子呢。”池素撇了撇嘴。
“也是。”白雅轻轻叹了口气,闭上嘴不再说话。
就这么分花扶柳地走了十多分钟,两人终于见到了派车前来接她们的人。
一名身着浅灰色休闲衬衣和咖啡色长裤的中年男人,面上带着一贯的和煦微笑走了过来:“就等你们来了,来来来,老朋友都在这儿呢!”
白雅走上前去,脸上带着客气而有些局促的微笑:“王老板,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还要麻烦您……”
“唉,这有什么好客气的,我从前跟国涛,那是多少年的好朋友了,你可别这么见外啊!”王老板不由分说地拉过白雅就朝屋里走,一眼看见池素,赞了声:“好漂亮的丫头,哎呀,是你的姑娘吧,长得真是标志!来来来,小丫头跟叔叔一起进来吃个饭。”
走到屋内,只见灯光明亮,厅堂轩昂,陈设典雅大方,一张足可容十多人的大圆桌上,摆着五六只花纹古朴的瓷碟,在灯光下散发出温润如腻的光泽,每一只瓷碟上都整齐码放着切成细丝的几色小菜,每一种都在碟子中央攒成拇指尖那么大的一点。
席上坐着另外两名中年人,一男一女,王老板向白雅一一介绍道:“这位是凯宾酒店的刘总,从前国涛还专门为他定制过产品,这位气质美女就是舒兰集团的杨经理了,她可是位女强人,我们大家认识的时候,她还只是个省分公司的小主管,现在已经是华中地区的大区经理了。”
杨经理呵呵一笑:“哎呀我说王总,您就别埋汰我了,我只是个给人打工的,哪像你们呀,个个都是自己当老板的。”
刘总也笑了:“我们都是光杆司令,自己吃饱全家不饿,杨经理背靠着国企大佬,这才是真的背靠大树好乘凉哈!”
王总也顺手拿起桌上的酒杯,同两人寒暄了一番。白雅同池素两人傻愣愣坐在一旁,也硬着头皮同几人生硬地交谈了几句,好在桌上另外三人都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又是白雅丈夫生前的好友,倒也很是照顾她们。
杨经理看了她们母女仍是一副不自在的模样,解围道:“我说王哥,你这就不对了,国涛当年可是咱们的好朋友,他的老婆孩子,这么几年你都一直没跟我们提起过。”
王总叹了口气道:“这事儿也是怪我。前两年生意一下子周转不开,我没办法就跟人家借了黑钱,谁想遇到了骗子,差点把我那点老本都给陪进去,过了这么几年才缓过劲儿来。”
刘总笑骂道:“你这老东西不说实话,小杨是国企的那没办法,你缺钱怎么不找我?”
王总摇了摇头:“你当时也不容易,不是牟着劲头要买地在江州市盖最高酒店嘛,你自己还欠着银行一屁股债呢,我哪儿敢找你啊!”
杨经理也叹道:“也是,那几年国家银根收紧,钱贷不出来,再加上你们两个也算是刚起步不久,大家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各有各的火烧眉毛,好在这几年好多了。王哥给说说吧,今年又在楚直街上开了几个临大街的铺面?”
楚直街是江州市乃至整个华中地区最大的商品批发集散地,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逐步发展起来,每一天的交易流水都大得惊人,能在楚直街上弄到一处临大街的好铺面,往往是一个商人乃至商贸公司实力的象征。
王总摆了摆手:“不多,就三个。”
“什么就三个?去年我们集团江州分公司想去多开一个分店,硬是折腾了好久才弄到一个,还是拐角处的偏位置。你一下子就弄了三个,还不多,真是想不想让别个过个好年了!”杨经理快人快语地嬉笑怒骂道。
王总哈哈一笑:“没办法,我这边货走的多,不瞒你们说,我最近外贸的路子走通畅了,不但是东南亚跟日本有我们的货出去,就连欧洲都有卖。我这三个新铺子里头,有两个都是铺出口货。”
说着他举起杯子冲白雅敬了一下:“怎么样嫂子,有没有兴趣跟我们茂祥合作,好好做几笔大生意?”
杨经理闻言惊讶地看着白雅:“怎么了,嫂子也要做生意了?”
池素晓得戏肉来了,镇定地看了看白雅,见她还有些忐忑,干脆自己开口道:“叔叔阿姨,我姨妈打算竞争厂里的销售科科长的位置,还请叔叔阿姨看在以前姨夫的面子上,多多指教帮助。”
杨经理笑着看着池素:“瞧瞧这水灵灵的小姑娘,不愧是江州中学的高材生,这小嘴多利索。这孩子我真是一看就喜欢。”这是表达亲近的意思,但是并没有接池素的话。
刘总倒是开门见山地问了:“我们最近打算修一个温泉度假山庄,嫂子你要是能搞定厂里的生产那边儿,我还在你这儿定一批货。”这算是非常慷慨的承诺了。
白雅有些谨慎地开口:“还有两个星期就开始竞争上岗,试用期应该是一个月,不过这个月之内,我没法保证一定能给你订制。”
刘总很大方地摆了摆手:“没关系,这批货倒是不急,你年底前能给出来我就接着,价格记得优惠点就行。”
王总笑了笑,拿筷子夹了一粒花生扔进嘴里:“嫂子,你这事儿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你们厂里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一些,现在工资发不出来,工厂也不转了。销售科科长这个位置,从前人人都盯着,还不是因为油水足又有权利,基本上就是厂里的二把手,厂长也得给几分面子。可现在你们郭厂长打的主意,就是把你们厂的担子往这个科长身上一压,谁能把东西卖出去换回钱来,谁就能当上这个科长。你想要当上科长,相当不容易,只怕得掉层皮。”
杨经理嗔了他一眼:“瞧你说的,这事儿哪有这么严重?”
刘总接口道:“老王说的倒是真不夸张。消不掉库存就拿不回钱,拿不回钱工厂就没法正经开工,可这不开工哪里能产出好销的产品呢?厂里库房里堆的,那都是卖不出去的东西诶!”
王总沉默地点了点头。
杨经理一听也皱起了眉头,转头对白雅道:“嫂子,你们厂从前我记得每产出一批货都是供不应求,现在怎么一下子积压了这么多库存?”
刘总灌了半杯酒下肚,大大咧咧道:“那还用问,他们那个厂长,就是个吃饱饭不干活的。现在谁都知道纺织行业来钱快,干这行拉来几台机器,请几个小工就能呼啦啦开张了,人家没日没夜地干活还成本低。竞争一激烈,那些酒囊房贷的领带,哪里懂得研究什么市场?还指望着像以前那样舒舒服服地混日子,产品一生产出来就有人抢呢!”
王总象征性地拍了拍他:“老刘,你少喝点啊,这么多年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还是没改,真是吃多少亏都不长记性!”
白雅叹了口气:“你们说的我都知道,厂里发不出工资来,厂长都打算一人发一摞货,叫大家自己想办法卖了换钱去。”
杨经理一听也愤愤然:“哪有这样的,他自己是厂长,怎么不以身作则先去街上卖毛巾呀?”
众人一时无语。
池素见席上气氛有些低沉,顿了顿,以小辈的身份“借花献佛”地先跟几位叔叔阿姨敬了个酒,就开口道:“姨妈厂里的货物虽然暂时积压,可是咱们厂产品的质量向来是没得说的,只不过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路子去销售。”
说着她朝王总举了举杯子:“现在姨妈可能可以找到出口外销的法子,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麻烦王叔叔帮个忙,让厂里的产品可以顺利地出关。”
席上几人闻言都有些惊讶,王总更是来了兴趣,让池素仔细说。池素笑着也没有说得太详细,只是说姨妈研究过厂里的库存产品,另外邻居有亲戚在美国,给她们提供了一些信息,今天她们暂时没有准备,改天带上样品和详细消息再来登门拜访。
王总当即表示自己很有兴趣,杨经理也表示如果是不错的产品,自己的公司也可以考虑进货并且代为贴牌出口,降低厂里的资金风险。
这一顿饭好歹也是宾主尽欢地结束了。
一路上白雅都沉默不语,等回到家,她终于忍不住问池素:“素素,咱们哪里来的信息呀,你今天怎么敢夸这么大的口呢?”
池素也不多辩解,她跑回屋子里取出一刀打印资料来交给白雅:“姨妈你看,我并不是在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