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东阳，出生在十八年前冬季的一个黎明。在我没出生之前，家还是完整的，接着是我来到这个世界。母亲就以一脸苍白痛苦的表情对我说了再见。她用自己此生最真切和真挚感情的双眸凝视着我。于是，我从一个身怀胎儿的妇人腹中钻出来诞生，好奇的睁着双眼注视着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死亡。
生命的开始与终结，我在同一天同一刻同时见证。那一刻，我是生与死诚心的产物。
自从我出生后，命运就开始走向萎靡和死亡。这是我自此再也不能甩掉的伙伴，它们如影随形的陪伴着我。我不知道到底是要感谢它们带给我的陪伴，还是埋怨它们带给我的不幸。这个时候，我就明白了：生命就是一个死亡的过程，它从来就没有带给人们生的意思。它只要要在人们活着的漫长煎熬的岁月中，体会到死亡来到带给他们的恩泽。
我的父亲没有因为我是个男孩就喜欢我，他从来就不喜欢我，因为他觉得正是我的出生让他这一生最爱的人死去。他对我从来只有打骂和嫌弃，不过所幸他没有想到要抛弃我。也许他是想到我母亲临死前那一脸的不舍，对我产生的唯一一点善心。我不怪父亲，我觉得他做的都是对的。我的母亲是个很好的女人，她每天面对父亲醉酒后的拳打脚踢毫无怨言。每天依然帮父亲洗好满是酒味和污渍的衣服，家里的地也扫的干干净净的。这么好的女人，要是换做我是父亲，估计我会气的在我出生的那一刻，母亲死去的那一刻掐死我自己的。
我的家是在Z市的一个郊区，那里有永远不会停的机器，有永远都杀不死的蟑螂，有永远都不能干净的巷道，有永远不能晾干的衣服，当然还有永远不能停下嘴巴的人们。
学校就在郊区，听说那是一个慈善家捐钱为我们盖的。在我们的眼里，他的这个决定就是个错误。慈善家盖的学校，教我们的却是恶魔。我们需要每天想着法子去躲避他们。上课时，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做几个小动作，不然实在是太无聊了。每天看着他们在黑板上写写画画，我就在想，他们到底在干嘛？他们每天这样多累，还有那几个好学生也是。他们整天跟随着黑板上粉笔“刷刷”的声音，本子上传出“次次”的声音。我一听到这些声音就很难受，就好像是我父亲在家用他那大鼻子晚上打鼾一样。那将预示着，我晚上又要失眠了。
和我有同样感受的还有我的同桌，陆霄。
说起陆霄，他是我除了蟑螂以外最好的伙伴了。陆霄带过牛肉干我吃，告诉我飞机的翅膀原来是不会动的，他还告诉我，海水是蓝色的，咸涩的。我当时惊讶极了，后来陆霄答应我：等以后长大了，他就带我去海边，见一见海水的颜色，尝一尝海水的味道。可是陆霄还没有等到我和他一起长大的那天，他就死了。
陆霄的死让我非常伤心，因为我没有了好伙伴，也不能去看海了。我对死亡并不感到恐惧，在我出生的那一刻，我见到了与我血脉相连的人以死亡的方式切断我与胚胎的联系。在那个时候，我对死亡就莫名失去了嚎啕大哭或是恐惧万分的想法，也没有感到奇怪。外婆曾经告诉我，人一生下来就在向死亡的目的地走去。有的人很近，有的人很远。陆霄就是前者。我对外婆的话深信不疑，在我眼里，她是一个和蔼慈祥的老人。
陆霄每天都是穿着干净的衣服来到学校，每天都是一套新的。我身上的衣服没有干净的时候，自从我贤惠的母亲死后，我的父亲就丧失了做家务的能力。每天花上几块钱买啤酒，这就是他最幸福的事。他曾经说过，只要能让他一次喝个痛快，就是马上死都愿意。不过他的这个心愿从来就没有得到满足，我想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活着而没有去死的原因。他要等，等到一个可以让他喝个痛快的一天，他再安然的死去。
我看着陆霄干净好看的衣服，心里很羡慕。有一天中午，趁着大家都睡觉了，我鼓起勇气对他说，陆霄，你的衣服真好看，能给我穿吗？陆霄和我一样，每天中午都不睡觉。他听到我的请求后，“噗嗤”一声笑了。他一笑让我觉得很窘迫，即使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并不知道害羞是什么一种东西。但是他的那一笑，使我有了莫名的一种情绪。我不知道那种情绪叫什么，不过它让我心里出现了手足无措。手足无措引发的就是稀里糊涂。
看着陆霄还在笑，我压着声音说，别笑啦！结果他还是一个劲的笑，我“啪”的一下，一个巴掌打到了他的脸上。陆霄被我一下打愣了，我们只这么打过别人。我从来没有这样打过他，他也没有这么打过我。这个时候，班主任刚好走到门口。于是，在下午下课后，我被叫到办公室，还有被我打的陆霄也被叫去了。
办公室里，除了我们的老师，还有一个其它年级的体育老师。他长的非常魁梧，身上的肌肉也是一块一块的。我们的班主任是个女的，我们没有一个人认同这个事实，除了当她穿裙子的时候我们才不得不相信，她的确是个女的。她有着一双大手，力气比我们班上任何一个男生都大，还有一副大嗓门。综合这几点，我们都认为，她就是个男的。
办公室里，班主任用一双愤怒的眼神看着我们。对此，我们早就习惯了。进办公室这种事，我和陆霄一起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了。这次唯一不同的是，以前都是我们两个打别人，这次是我打了陆霄。接着她用一贯的口气问，说，你们为什么要打架？这句话我和陆霄也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在我还没有回答的时候，陆霄就抢着说，是我先打东阳的。陆霄这一句话真的就像一个耳光打在了我的脸上。我大叫到，陆霄，你说什么谎话，明明就是我打你的。陆霄一脸认真的说，就是我先打你，你再打我的。不是！是！不是！是！我和陆霄喋喋不休的吵了起来，完全无视老师的存在。
我吵不过陆霄，在激烈的争吵中我想到了一个证明的方法。我当着老师的面，“啪”的一声又在陆霄的脸上打了一耳光。这把老师都惊到了。她不敢相信，居然还有学生敢当着她的面还如此不老实。在她刚刚要拿出老师的威严时，让她更惊讶的事发生了。陆霄在我打了他以后，他也狠狠的打了我一个耳光。还对着老师说，看到没？他这是在还刚刚我打他的那一巴掌呢！不过我不给他机会，我现在又打他一巴掌。听到陆霄竟然这样说，我突然哭了。我抱着陆霄说，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陆霄像个大哥哥一样拍着我的肩膀说，因为我和你是好朋友啊。好了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明天我就带衣服给你穿，今天的被我穿脏了。我当时就破涕为笑。
老师简直是气炸了，脸色都变成了猪肝色。你们两个给我过来！我们被班主任这么一吼，才意识到，我们是在办公室。但是我们两个像凯旋归来的将军，昂头挺胸的走向了老师跟前。给我把今天的作业抄写一千遍。我和陆霄对视了一眼，装作很无辜的样子说，老师，能不能少一点。是啊，老师，我们下次不敢了。我们保证。班主任说，不行！你们现在就给我去写。就这样我们走出了办公室，心情就像许多次走出这里一样，充满了骄傲。我们都不知保证了多少次了，每次都还是能用这句话在她那里立下保证。要知道，我和陆霄身上已经不知道背负了多少个一千遍。
第二天，我早早的冲到了学校。原因就是陆霄要把他的新衣服带给我穿，看着我身上的衣服。我笑着说，一会等陆霄来了，就再也不要你了。我在校门口等了好久也没看到陆霄的影子，等到上课铃声响了之后，陆霄才慢腾腾的赶到了教室。正当我准备大骂他一顿，然后心安理得的把衣服拿来穿时，我发现陆霄的脸上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我敢保证。那不是我那天打他留下的。
陆霄，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走，我们两个一起去把他再揍一顿。陆霄刚坐上座位我就问他怎么了。没事。陆霄的情绪比以前低落了很多。噢，我看着他那一脸的表情就不想问了，那下课了，我带你去医务室涂点药吧！陆霄听到这话后，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东阳，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我学着陆霄上次一样。拍着他的肩膀说，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嘛！下课后，陆霄拿着他的新衣服塞到我手里。我立刻跑到厕所，换上了。看着身上干干净净的衣服，心里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看了看手里拿的脏衣服，突然又舍不得扔掉。就回到了教室，把它装到书包里。
在今天是我玩的最开心的一天了。平时都是我走在陆霄后面，今天我笑哈哈的和他并排走着。我们手搭着肩，招摇过市般穿过各个楼道。这样场景好像是领导视察一样。在领导视察我们的时候，我们就被老师恐吓着，乖乖地坐在教室里听课。生怕老师被领导批评后，就把气撒在我们身上。那以后，我和陆霄就惨了。
后来我才知道，陆霄为了给我拿这件衣服，被他母亲狠狠打了一顿。以前他就告诉我，他母亲是一个脾气很暴躁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看上她，还忍受了这么多年。
陆霄的家里很富有。我当时对“富有”这个词眼并不太理解，自然也就不知道陆霄的爸爸是靠着她妈妈才开的公司，才做的大老板。我只知道钱可以买到很多我想要的东西。可以买到我要的衣服，我要的玩具，我要的零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