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贵俯下身子,在曲烟烟耳边轻笑道:“不错,你离飞上高枝儿不远了,好好干。”
他在曲烟烟肩膀上拍了拍,便转身走了。
曲烟烟牙齿打着颤,大口喘息着,抬头望着已逶迤而去的明渊一行人,忽然高声叫道:“皇上!您才刚说……说有赏赐给奴婢来着……?不知道您说的话现在还……还作数吗?”
明渊蓦然回头,黯沉的眸子里笼着一层寒意。
原以为这女子无欲无求,有些与众不同,谁知和那些贪得无厌的庸脂俗粉都是一样的。欲擒故纵也好,假作刚烈也罢,最终所图不过还是个富贵荣华,宠幸骄奢而已。自己冷情冷意了二十年,自认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一眼便能洞悉人心,没想到刚刚竟被她那貌似纯真的眼神骗过,竟还为她稍稍动容,起了两分肃穆之心……一念及此,明渊于莫名的失望之余,更生出满心的暴怒来。
“才刚不是把朕的板指都赏你了么?还不足?你还想要什么,说。”明渊冷冷瞧着那张艳若三春之花的娇俏面庞,淡淡道。
他长眸微眯,背着两手,手指在宽大的袍袖中交握着,松开又捏紧。只待她伏地媚声求他开恩,哀恳地说她错了,乞求他能再允她今夜去南书房伺候,他便会挥手下令将她当庭杖毙。
“奴婢有一个姐妹,名叫石翠翠,是和奴婢一起进宫的,因为殿前失仪,受了惩处,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身在何处……”曲烟烟艰难地喘了口气,缓声道:“奴婢求皇上开恩——若是她还活着,请告诉奴婢她如今在哪一处宫苑;若是她已经死了,请您……”
“石翠翠……?”明渊看着她满怀希冀的目光,顿了一顿,方冷冷道:“她父亲意图谋反,被处了极刑,她不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反而又混进宫里甘心为奴,不但愚蠢,还是个贱骨头。或者,她若觉得她父亲死得冤枉,干脆混进宫里刺杀于朕也罢了;就这样甘心为奴为婢,只为了苟延残喘,这样虫蚁一般的人,也配活着么?”
“这么说来,翠翠是已经死了?!”虽然早已经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曲烟烟的心还是凉了。宫里死上个把低贱的宫婢,简直不算什么,那傻妮子,当初劝她不听,失心疯地执意要进宫来,果然闹了个这样的下场……
曲烟烟心下惨然,不觉怔怔地滴下几滴泪来。
明渊冷冷地瞅了她一会,一言不发地转身往殿外去了。
“陛下!”曲烟烟顾不得难过,在他背后追着又高声叫道:“既然翠翠已经不在了,她还有一个姐姐,现在关在浣衣局里,请陛下就把她姐姐赦免了可以吗?”
明渊一声也不言语,越走越快,一径出了栖秀宫,往南边上书房去了。
隐隐仍能听到曲烟烟在红墙后面徒劳地叫他:“陛下,您答应了赏赐……”只是她的声音渐渐虚弱,渐渐遥远,终于不可闻。
明渊也不坐辇,脚下生风,一路闷着头疾走。紧随的四个小太监在后面拼命追着,跑得呼哧喘气居然追不上。
此时,他的外公,也就是姚太傅那只老狐狸正在御书房里边品茶边等他。每次他去见那老王八前,总是要费尽心机地遮掩,小心翼翼地周旋,一整天都会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沉郁难欢。以至于一听到王喜贵报出“上书房”这三个字,他就不由自主地恶心想吐。
但是现在,就在此时,他的心里突然莫名其妙松快了不少,就连去见那老狐狸都似乎没什么了。何故?他自己也没太想明白。
只是他的脸色依旧冷淡而阴沉,小太监们胆战心惊地在后面亦步亦趋,惶惶然如惊弓之鸟,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他而引来杀身之祸。
这些愚蠢的奴才们当然不会知道,他现在其实是有点想微笑的,很由衷的那种。只是他早已习惯了刻意遮掩,长年累月下来,他发现自己已经不会随心所欲地表达最真实的情绪了。
……
曲烟烟扶着桌子,软软地坐在了椅上,喉咙里象着了火,焦渴难当;身上的汗不停地往外冒,只想懒洋洋地躺倒在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把她带下去!丢……丢人现眼的东西……”楚昭仪用力揪着自己的领口,浑身筛糠一样抖着,满眼怨毒地盯着曲烟烟。她矜持了二十年,没想到今天在明渊,在宫人们面前失尽了颜面。那些宫女太监们脸上一幅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还不定把她笑话成什么样了呢……
一想到这里,楚昭仪便五内俱焚,恨不得立刻就死了才好。还有曲烟烟那贱丫头,没有她,事情还不至于这样糟,就是她,把自己的脸面都糟踏光了!而且她那样放肆,明渊竟没有恼,难道他是真的看上她了?!
自己的命为什么这么不堪,才走了一个云萝,难道又要补上一个曲烟烟了?不行,绝对不可以!有明渊的回护,她处置不了她;但她有法子让明渊厌恶并杀了她!
当下,楚昭仪喘了口气,颤巍巍指着曲烟烟,向映月哑声道:“这妮子喝多了,在这里我看着心烦,带……带她去宫外背风的地界儿醒醒酒去——这个时辰应该是……兰侍卫巡守吧?”
映月会意,蹲身应了一声,立刻招手令两名太监上前,不由分说架住曲烟烟便往外推。
……
明月隐进了云层里,曲烟烟被丢在宫门外昏暗的长巷尽头,浑身软绵绵倚墙坐着,骨软筋酥,怎么也站不起来。心里的野草漫山遍野地疯长着,令她心烦意乱,浑身燥热,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明渊……明渊快来……我不行了,快来……来救救我……明渊……
她在心中狂乱地呐喊着,辗转反侧,痛不欲生。
有一串脚步声由远而近疾步而来,在五步外稍停了一下,便径直走到她身边,沉声问道:“你就是栖秀宫那个可能染了冷热重症的的宫女?我是侍卫处的三等侍卫,在太医过来之前,我奉命在这里看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