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娘蹙着眉,歪头沉思良久,忽然两手一拍,冲口而出道:“啊,我想起来了!大概两个月前,有个女人拿了七八件首饰到我们万芳楼来卖,包首饰用的帕子好象就是这个……”
她仔细地再看了一遍那帕子,很肯定地说:“没错,是这个!当时,婢子用托盘托了那包首饰上楼来给各屋的姑娘们看,可巧那天我房里来了客,我忙着应酬客人,没工夫细瞧。但就那么略一打眼,就知道那些首饰非常非常好,样样精美绝伦,怎么也得价值千金,就连包首饰的帕子都那么精致!等我打发了客人,想下楼细细挑上两样时,卖首饰那人已经走了。老鸨子包圆儿全要了,一共才给了她五百两银子。那女人急着脱手,连价也没还,拿了钱就走了。我还想呢,老鸨子这回可算是发了横财了。”
曲烟烟顿了顿,淡淡问道:“那卖首饰的女人,你可看清楚样子了?”
“良家女子进青楼卖东西,这是多么忌讳的事,能让人看清楚脸么?自然是遮着面纱呢。况且我在楼上,她在楼下花厅低头坐着,哪里看得清。”金玉娘不以为然地摇头,忽然又似有了重大发现般,往曲烟烟身上细打量了一遍,挑眉笑道:“不过,远远看过去,她的个头身量和你倒是象极了。”
象,当然象了,根本就是一个人嘛……
曲烟烟继续从容镇定地问:“良家女子身上揣着这么多贵重首饰到青楼里去卖?这倒少见……你知道她是哪家的小姐么?”
金玉娘“切”了一声,满脸的不屑:“说是良家,根本也不是什么好货!我去万芳楼比较晚,不大知道底细。据别的姐妹们说,她是当地姓韦的一户大户人家的远房亲戚,父母双亡,寄居在人家府上的。寄人篱下,却不安分,勾三搭四的竟骗来这么些首饰……”
曲烟烟听了这话,心里顿时象塞了一大团茅草,直堵到喉咙里。虽然她和这身体的本主没有半点关系,可顶着这幅皮囊活了这些日子,她已渐渐接受了这个新身份。金玉娘对原主这种轻蔑的口吻,让她感觉就象一大盆脏水兜头泼在了自己身上一样。
她不觉黑了脸,干巴巴地说:“行了,毁人闺誉的话,就别胡说了!”
“还闺个屁誉啊?那丫头本来就是个小狐狸精!”金玉娘一幅嗤之以鼻的样子:“你知道那些首饰哪儿来的?那是她们府里一个枪棒教习的东西!啧啧,一个深闺小姐,勾搭个教拳脚的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果然,那小伙子没两天就被她勾到手了。小伙儿也实诚,竟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倾囊相送给她了……”
“越说越离奇了!人家送不送首饰,你怎么会知道?况且,你刚说那些首饰价值千金,一个看家护院的怎么会有这些东西?”曲烟烟皱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话,心里越发地不舒服。但已经忍不住开始猜测——那位乱送首饰的枪棒教习……不会就是罗钰吧?
金玉娘满脸的眉飞色舞:“我怎么会知道?我当然知道了!因为这位自称姓罗的教习第二天就打上门来追讨那些首饰来了。老鸨扣着不给,他一脚就给踹地上了!腰里拔出刀来往她脖子上一架,老虔婆立马软趴了。可惜那天我出局票,没在院子里,没瞧见那场热闹——听姐妹们说,那小伙儿生得还特俊……”
“你刚说他姓……罗?”猜测被证实,曲烟烟沉默了片刻,终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一个看家护院的,却勾搭了主家的亲戚小姐?这且不去说它了。已经送了人的东西,凭人家是扔是卖,也和他没关系了,他居然还打上门去讨要?这个姓罗的实在没意思。”
曲烟烟摇头表示不屑,自发地站在了“曲烟烟”这边。
“因为人家那罗公子实在是给气坏了啊!他说那些首饰是他母亲的遗物,怎能流落在烟花柳巷?!人家原本是把那些首饰作为信物和聘礼送给心上人的,没想到那妞儿一转手就给卖了!这……叫人情何以堪哪?”
这一回曲烟烟只是抿了抿嘴唇,没作声。
这……不会是真的吧?很多次猜测这身体原主的时候,总是把她设想成一位貌美如花又玉洁冰清的不幸少女,也许还是位出身名门望族精通琴书画的落魄闺秀?听金玉娘这么一说,原来她不仅市侩放荡,而且还无情无义……
这落差未免也太大了,简直让人难以接受。
曲烟烟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那细嫩光滑吹弹可破的脸蛋儿,又象被火烫了似的迅速缩回手去。
想起在高平县衙门口,罗钰似乎满脸愤懑地骂自己“利用”他,拿他当“垫脚石”。曲烟烟对金玉娘的话又信了几分,同时也对自己现在这幅皮囊莫名添了两分厌弃。
“不过那姑娘寄居的韦府没过两天就遭了大祸,被查抄一空,那姑娘也不知所终了,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金玉娘摇头一叹。
曲烟烟低头想了一会,问:“你说那些首饰是姓罗的母亲的遗物,价值千金,那他应该也是出身大户人家,怎么会沦落到给人家看家护院去了?”
金玉娘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膀:“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
曲烟烟的目光重新落在那块罗帕上。“遗珠……?”这是这身体本主的小名么?
这一天,曲烟烟过得倒是很轻松。她和金玉娘在炕上坐了一天,每人吃了两个馒头,外加一碗菜汤,连屋子都没出,也没人喊她们去干活。诚然,这里有那五十两银票的功劳;但曲烟烟知道,起了关键作用的还是淑妃娘娘的那件寝衣。
苏嬷嬷还在观望中。她也没把握那绣补好的衣裳交上去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是福还是祸。依着楚昭仪和善温柔的性子,多半不会追究。再幸运些,有点赏赐也说不定。所以她决定,对姓曲的妮子暂时还是稍微客气一点。
曲烟烟甚至还在心里默默设想着——说不定昨晚姐姐就已经被那寝衣上新绣出来的花瓣所吸引,说不定她还会把衣裳拿给明渊看,然后今天一早,就会有宫女过来,带她去姐姐宫里?
她怀着这样的憧憬和希冀等了一天。直到夜幕再次降临,小太监夹带的退热药已经悄悄送进来了,楚昭仪里那里却仍然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口谕送到浣衣局里。好的坏的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