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衣服,曲烟烟不着痕迹地摸了摸怀里,平平的,没有任何异样。
因为翠翠决定进宫,不需要盘缠了,所以那张银票和那一小锭金子最终又回到了曲烟烟手里。
在慈恩宫中,当姚太后开始历数明渊的各种“荒唐”行径之时,曲烟烟就已经预感到不妙了,于是借着匍匐于地之机,悄悄将那张五十两的银票藏进了贴身小衣的夹袋里。当时殿中气氛紧张,除了几个主子,其余人等皆伏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但那锭小金锞子却实在是无处可藏了。当姚太后果然下令将她们这批“祸水”送至浣衣局时,曲烟烟顾不上惊惧心凉,果断将那锭金子摁进了旁边花盆的泥土里。
作为一名前世的宫妃,她太清楚浣衣局那地方的险恶了。
而其余那些初初进宫的姑娘们就没这么幸运了。她们随身所带的包袱随即就被尚宫局的人尽数收没;袖中,怀里,褡裢,鞋窠……凡是能装东西的地方都一一被搜查了个遍,连一枚铜钱都未能幸免。
这些倒霉的姑娘们,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呢,所有的随身财物就在惊恐茫然中被搜缴一清。
眼下,曲烟烟向四下里扫了一眼,所有的姑娘们都面露悲苦之色,饥肠辘辘地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搓洗着堆积如山的衣裳。在这些姑娘里,她没找到翠翠——殿前失仪,拖出殿外受一顿杖责是免不了的。大概杖责后才送来浣衣局?也兴许杖责之后就再也来不了了……
无能为力。她除了在心里为那可怜的丫头虔诚地祝祷一番之外,就再也无能为力了。
曲烟烟看着自己浸泡在冷水里的一双手,呆怔了片刻。再抬起头远远望过去,发现万美人脸上的神色已恢复如常,正颠儿颠儿地搬了张椅子请苏嬷嬷坐下,又殷勤地捧了杯茶双手奉上,顺便讨好地从她手里把那长长的藤条鞭子接了过来。
曲烟烟注意到万美人的耳垂上已空空如也,明明刚才还戴着一幅耳坠子的……而苏嬷嬷则跷着二郎腿坐在椅上,心安理得地端着她刚刚奉上来的茶盅,一边闲闲地剔着牙。
万美人也在宫中混了两年了,当然也同样明白浣衣局里的生存之道。她原本生了一双吊梢眉,天生就带出了刻薄面相,此时藤鞭在手,越发添了几分戾气。此时,她一扫之前对苏嬷嬷的满面谄媚之色,高昂着头,四平八稳地从蹲在地上的罪眷们面前走过,右手执着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左手手心里轻轻敲击着,发出一板一眼的“啪啪”响声。
罪妇们越发蜷缩了身子,深深地埋着头,战战兢兢地奋力搓洗起衣裳来。
万美人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她们。这众多蹲在她脚下的女人们那惶恐的样子令她感到解气,感到说不出来的身心愉悦。她决定把这快感再延伸到极致。
她从永巷挪到浣衣局,受了那么多的罪,几乎丢了半条命!再瞧瞧这些新进来的姑娘们,一个个梨花带雨般娇嫩,居然个顶个儿地都是绝色!这让她心中产生了极度的忿恨。
万美人四下里睃了一遍,发现角落里蹲着一个身段苗条的姑娘。那姑娘面庞的侧影极其柔美也就罢了,居然连蹲在那儿洗脏衣裳的动作都那么优雅高贵!这不是往她眼睛里揉沙子吗?!这还了得!
万美人暗暗咬着牙,缓步朝那美人儿走了过去。
曲烟烟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地搓洗着衣裳,对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那双三寸金莲没作任何反应。
万美人用脚把旁边一只盆子踢了过来,又用手里的藤鞭勾起曲烟烟的下巴,闲闲吩咐道:“你!先把这个盆里的衣裳洗了。”
曲烟烟没有表示异议,只是沉默地向那只盆子里瞥了一眼。是两条带血的亵裤,粗糙至极的面料,绝非宫妃们之物,就连普通宫女们都不会穿那种料子。
曲烟烟面无表情地说:“这不是宫里的东西。”
万美人咧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没错,这是我的裤子。我来了月事,弄脏了,现在你去把它们洗干净。”
曲烟烟的身子僵了一下。但她依旧头也没抬,自顾自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儿,淡淡道:“主子娘娘们的衣裳更要紧,不敢耽搁了。”
万美人一鞭子就狠狠抽了下来,咬牙切齿地骂道:“拿主子娘娘压我?嗯?!我抽死你!”
曲烟烟只觉得后背上火烧火燎的一阵剧痛,痛得浑身汗毛都直竖了起来。眼瞅着万美人高高扬起手,第二鞭子又要落下来了,她猛然站起身,一把扣住了万美人的手腕子。
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万美人吃了一吓,鞭子差点脱了手。
苏嬷嬷已经在那儿高声道:“怎么回事儿?!”
万美人这才醒过神来,立刻恭恭敬敬地回禀:“有个新来的不服管教……”
苏嬷嬷怒声道:“给你鞭子是做什么用的?!”
另外两名管事嬷嬷也插腰站在苏嬷嬷旁边,看戏一般遥遥向这边瞅着,脸上挂着一幅幸灾乐祸的笑容。
曲烟烟浑身血往上涌,一手紧紧攥着万美人的手腕子,另一手就按在了胸口上。
只要这张银票一交出去,就不必受这种羞辱了。而且,五十两银子足够给她换来几天轻省的日子,就象万美人一样。可这银票一但交出去,就再无傍身之物了。日后若再碰上任何更大的麻烦,她只有束手待毙了。
交,还是不交……?!
就这一僵持的当口,大门突然“砰砰砰”被砸得震天响,有个尖细的女声在门外气急败坏地高声喊道:“开门!快给我开门!”
来取各宫恭桶的太监还要再晚些时候才会过来,这会儿来的会是谁?听那声气儿倒象个不好惹的主儿……
一名管事嬷嬷不敢怠慢,连忙过去开了门,就见门外一个高挑的宫女一把推开她,一个箭步就冲了进来,手里举着一件丝织绣缎袍子,怒目圆睁,高声喝道:
“这件衣裳是谁熨的?!给我滚出来!”
苏嬷嬷认得她是才刚晋位不久的楚昭仪宫里的二等宫女丹桂,连忙屁颠儿屁颠儿迎了过去,陪着笑问:“丹桂姐姐今儿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吩咐,派个闲着的小公公过来传个话也就是了嘛……咦?这是……昭仪娘娘的寝衣么?怎么……”
丹桂不等她说完,便怒不可遏地抖开那件袍子,咬着牙道:“是哪个该死的把我们娘娘的衣裳熨糊了?害得我被映月姐姐扇了好几个大嘴巴!快给我站出来!”
那件寝衣的下摆上,果然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破洞,一看便是烧糊了的。
苏嬷嬷顿时吓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