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罗钰的年轻人倒也没再造次,他看起来也有些许紧张,一边抬袖拭着嘴唇上的血迹,一边警惕地隔窗注视着院里的动静,同时焦灼地低声催她:“没工夫耽搁了,我给你的蒙汗药都给她们吃了吧?快!趁着今晚没什么月亮,咱们赶紧走!”
走?蒙汗药……?!
曲烟烟愣了愣,心道……这个登徒浪子好大的胆子,他这是计划带着这身体的本主趁夜私奔呀?!
依稀的月光下,曲烟烟注意到这年轻人肩上斜挎着一个简单的小包裹,背上还背着一柄钢刀,看来身上是有功夫的。怪不得如此夜深人静,他无声无息地翻墙而入,又摸进房里,自己竟丝毫都没察觉。
曲烟烟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地沉声问:“走到哪儿去?”
罗钰诧异地看她,表情很是愕然。“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今夜三更天咱俩在这儿会合,先投奔我宝江县的外婆家去。你现在的身份还不能抛头露面,只能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捱过了这一阵再说。怎么……?”
曲烟烟立刻就明白了。
昨晚苏醒过来后,从冯家人的零星片语中得知,她这身体的本主是冯高氏从人肉市上花钱买来,给她那又病又傻的四儿子冲喜的。签死了卖身契的人,虽然说起来算是媳妇,其实和奴仆也差不多。奴仆私逃在北梁是很重的罪,何况她还是个嫁了人的寡妇,更是罪加一等。而面前她这个“相好的”更有拐带人口之嫌。他们两个若是被官府拿住,收监重判是勿庸置疑的。
这男人还真是色胆包天!
而且他身份不明,不知底细,对自己来说完全就是一个陌生人——谁知道他是贼是匪?孤男寡女,就凭他三言两语就贸贸然跟了他去,岂不疯了?
见她没有言语,罗钰急了,上前一把钳住她的手,焦灼地说:“怎么,你怕了?你还要留在这冯家受罪不成?!”
他的手健壮有力,骨节分明,指腹上粗糙的茧子磨着她的手腕子,情急之下他只微微用了两分力,就已经让她痛不可抑了。
曲烟烟再一次被这个陌生男人攥住了手,年轻男子温热的呼吸拂在她脸上,他的头紧跟着低了下来……曲烟烟登时变了脸色,用力将他一推,柳眉倒竖,下意识地冲口喝道:“放肆!”
年轻人立刻松了手,后退了一步,满脸困惑和愕然:“……出什么事了?怎么今天你看起来……这么奇怪?”
曲烟烟缓了口气,抬眼向黑沉沉的院中望了望,片刻之间脑中已飞快地转了好几个圈子。随即又换回了平静的语气,淡淡道:
“跑出去又如何?如何不被乡邻举报?如何躲得过官府缉拿?在这里至少还能有口饭吃,有个容身之处,我可不想跟着你四处逃窜,过那种丧家之犬的日子。你快走吧,万一被这院里的人听见动静,咱俩可就全完了。”
仿佛晴天里打了个霹雳,罗钰一下子愣住了。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双拳紧握,眉宇间隐隐浮现出一层薄怒,但仍然极力克制着,缓声道:
“烟烟……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象变了一个人似的!明明是你跟我说的,在冯家一天都过不下去了,让我带着你离开这鬼地方!所以我变卖了所有,要带着你远走高飞。可现在你却出尔反尔,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以前你和我说的那些都不算数了?你想为那个死鬼守节一辈子?冯老婆子在你身上花的钱打了水漂,她不折磨死你才怪!”
曲烟烟微微沉吟了片刻。
脑中稍一转念,东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咳嗽,粗声大气的,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接着,似有人悉悉索索地起了床。
曲烟烟浑身一激灵,也无暇多想,猛一把推开罗钰,低低说了声“来人了,你还不快走?!”,就自顾自夺门而出。、
这回,罗钰倒没有拦她。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整个人都魇住了。
曲烟烟迅速溜回了西屋,双手压着剧烈的心跳,摸着黑躺回了炕上。耳听得东屋里有人开门走了出来,一边大声地向地上吐痰,一边趿着鞋踢哩踏啦往灶间去了。
曲烟烟屏住呼吸,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只道要坏事。却听灶间的水缸被大声地掀开,接着一阵哗啦哗啦的水声。不知是冯家哪个儿子半夜里耐不住热,也爬起来跑到灶间舀水擦洗去了。随即,那踢哩踏啦的脚步声复又折返回了东屋。
看来罗钰已经悄无声息地翻墙走人了。曲烟烟放下心来,这才觉得眼皮涩重,忍不住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好象才刚刚闭上眼睛,村头的鸡就叫了。
曲烟烟正睡得香甜,忽觉左肋下一阵剧痛。她猛地睁开眼睛,就见一瘦削妇人两手叉腰站在炕上,赤着一双脚,正朝她的腰间猛踢。
“你干什么?!”曲烟烟忍着痛坐了起来,双手捂着软肋,向那妇人怒声道。
“小贱货,死了一回,脾气倒是见长啊!”
这妇人是冯家的大儿媳周氏,三十出头,吊梢眉,三角眼,刮骨脸儿,两片嘴唇薄得如同剃刀一般,一望便知是个泼悍的角色。此刻,她见曲烟烟那张吹弹可破的俏脸上全无素日的惧色,不但回了嘴,还竟敢目不转睛地怒瞪着她,心中那股妒恨之意越发涌了上来,不由分说,便扑过来冲着曲烟烟的脸连抓带挠,嘴里恶狠狠地咒骂道:
“这个骚货,仗着这张狐狸精脸专会勾引男人,留着它干什么?不如抓烂了算完!”
曲烟烟前世生于勋贵世家,锦衣玉食,呼奴使婢,从小就是在母亲和嬷嬷们耳提面命的女训和女则中长大,讲究的是个大家闺秀的矜贵端庄,是位真正的千金小姐;后来又入宫为妃,身份更是贵重无比,何曾见识过这种乡下粗鲁妇人的撒泼放刁?更别说要与其赤手空拳的搏斗了。
当下,她虽然奋力反抗,却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身上早已挨了无数拳脚,只能勉强以双手护住头脸,同时张口呼救。
睡在她左边的是冯家二儿媳王氏,这时候也慢悠悠起了身,嘴里一边劝着:“大清早起来,大嫂怎么又跟她个小姑娘家生气了?”,一边就上来劝架。
曲烟烟原感激这个二嫂是个心善的人,能出手相救于她,却未料王氏是个拉偏架的,不去拉周氏,却只把曲烟烟的两只手牢牢攥着,嘴里还笑嘻嘻道:“来让二嫂瞧瞧,这张小脸儿没给那手黑的挠花了吧?”
曲烟烟两手被王氏摁着,更没法子反抗了,周氏便一屁股骑在了她身上,下死劲儿地拳打脚踢起来。一边打,一边骂道:“下贱坯子,以前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是怎么了,长本事了?!嗯?都敢叫喊起来了!”
曲烟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金星直冒。后脑勺猛烈的钝痛让她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周氏已经开始揪着头发把她的头猛力往炕沿上磕了。
没想到借尸还魂活过来才一个晚上,竟又要莫名死在这个乡下恶妇手里了?!周氏看着瘦得象根排骨,没想到力量却大得惊人。现在,她已经死死地掐住了曲烟烟的脖子,越勒越紧;她的眼神凌厉,表情狰狞,下手狠辣,毫不留情,分明就是要置人于死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曲烟烟不明白周氏为何会这般恨自己,她也压根儿就无暇去想这些。此时,她的两手被王氏摁着,脖子被周氏狠狠掐着,根本动弹不得,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太阳穴上的血管蹦蹦狂跳,心脏仿佛要爆炸了一般。她知道,喉咙里的这口气再吐出去,刚捡回来的这条命也就随之完结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大嫂住手啊,再不住手,就要出人命了……”
周氏狞笑,手上反倒越发下了死力。
那个怯怯的声音忽然提高声音大喊了一句:“快住手,婆婆来了!”
周氏和王氏这才有点慌,不约而同向门外瞅了一眼,手上下意识地就松了松。
这是唯一的一线生机,稍纵即逝。曲烟烟用尽全身力气,猛然倾起上半身,冲着王氏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王氏吃痛地叫了一声,慌忙松了手;曲烟烟趁机一把薅住了周氏的头发,用力一脚,把她从自己身上踹了下去。
“贱货,你竟敢……”周氏再想不到一向懦弱胆小的曲烟烟这次竟然反抗得如此激烈。她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就要再度扑上来。
却不料,眼前寒光一闪,喉间已被一把锋利的剪刀抵住。
周氏吓得浑身一激灵,脸都白了。她扎煞着两手,愕然瞪着曲烟烟,犹自结结巴巴地嘴硬道:“你……你干什么?还不把……把剪刀放下……反……反了你了,你这个贱……”
“你再骂一句贱货我听听?”曲烟烟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声音冷得象冰;眸中光芒闪烁,一瞬不瞬地盯着周氏的眼睛;手上微微用力,那剪刀便将周氏喉咙上的皮肉刺破了些许,有几滴血珠子顺势渗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