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重的药味钻进吴越的鼻尖,他鼻翼微微翕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头顶是一个粉红色的纱帐,身下铺着皮毛毯,身上盖着云锦花被,细细嗅来竟有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吴越贪婪地深深呼吸,强撑着身体坐到床沿,即便如此也牵动了体内的伤口,重重地咳嗽几声。再看周遭,空间并不宽敞,一张床占了大半个屋子,微微颤动的房间表明他是在一辆马车上。
掀开车帘,看到路边生着的浅草和几个骑着马的人,那些人面孔非中原人士,略一思忖吴越便猜到这应该是突厥来的商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女子站到了吴越身边,用并不熟练的大夏语说道:“公子醒了?”说完用吴越听不懂的语言向外面喊了一声。
吴越骤然听到有人叫他,“啊”了一声转身过来,只见眼前这个女子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眉毛清奇,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眸微笑着眯了起来,温润如玉的瓜子脸上挂着两个小酒窝,衣服穿着颇有西域风情,皮袄与棉质长衫搭配起来别有一番韵味,一个皮帽前镶着一颗玛瑙、贵气逼人,整体下来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坯子。
吴越拱手谢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只是不知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话音未落便进来一个侍女装束的女子,端着一个白色瓷碗放到吴越身前的案几上,一言不发又走了出去。
这西域女子轻轻一笑说道:“我们是草原来的商人,前两天在沙漠边缘遇见你,举手之劳就别提报答的话了。我叫卡哈古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吴越,家住单阳城。”吴越又问道:“你们见到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子,穿着绿色的裙子,长的和你一样漂亮?”
卡哈古丽听出吴越口音里的赞扬,嫣然一笑,道:“我们只看到了你一个人,没有看到女人。”
吴越心下略感疑惑,他与那中年男人拼命之时距沙漠边缘有三四天的路程,是谁将自己弄到沙漠边缘的,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这些是卡哈古丽不知道的。他脸上泛起一阵担忧,苏在仪人去哪里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得救。
吴越叹了口气,端起碗将里面的药一饮而尽,然后问卡哈古丽:“我昏迷了几天?”
卡哈古丽答道:“已经两天了,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到凉州城,到时候可以找个好医生给你看看病。”
想到治病花钱,被高价医疗费吓过的吴越急忙在身上摸起来,他需要确定他身上的银两、宝剑有没有丢失。卡哈古丽转身从一角拿出一个精美的兽皮包袱,交给吴越,说:“这些东西当时都放在你身边,看看少了没有?”
吴越打开细细查看,虚灵剑、宝玉都在,连银子都一两没少,他一边感叹果然“人心尤古”、路不拾遗,一边忍痛抽出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递向卡哈古丽,说道:“若不是姑娘救命,我早就被野狗吃了。这些银子算给兄弟姐妹们的喝酒钱,日后再报古丽姑娘救命大恩。”
卡哈古丽淡淡地瞥了吴越一眼,道:“我救公子不是图你报恩,更不是为了收你的钱,你若有心,日后见到我草原的买卖人多多善待便好。”
吴越只得讪讪地收回来,将一应事务重新塞回衣服里,便与卡哈古丽扯起了草原的风土民情,卡哈古丽说起话来当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饶是自诩口才不错的吴越也是听得多,说的少。
卡哈古丽越说越兴奋,进了凉州城了都未发觉,直到外面有个声音粗哑的男子用突厥语咕里咕噜地说了一句话,她才猛然发觉,对吴越说道:“吴公子,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办点事情,一会回来。”
吴越想着都到城内了,如果还在人家这香闺一样的车厢里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况且也还得速速找到吴家的人,回到单阳城才能继续他预想中的奢侈**的公子哥生活。
于是提上兽皮包,扶着车辕以半滚半跳的方式跟着下了马车,对卡哈古丽说道:“古丽姑娘,如今已到城内了,我自己去找家药铺吃点药,晚上请你们吃饭。”
卡哈古丽多次挽留不下,便想要派个人送吴越去药店,被吴越坚决拒绝,最后只能说道:“那好,呆会我们醉仙楼再见。”说完转身就走。
凉州城位于大夏王朝、突厥草原和沙漠三者相交的地方,从凉州城往东便是大夏王朝,往西便是无尽的沙漠,往北是突厥汗国,往西南方向则横亘着一条巨大的山脉,山脉那边的世界对大夏人民来说不得而知,从未有人去过。
凉州城的城墙并不高,战略地位并不如何凸显,却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边陲商城,这里有来来往往的突厥商人,带着草原上盛产的皮毛、香料等来凉州城,与大夏的商人交换丝绸、茶叶、纸张等物品。
凉州城对于两国的经济交流发挥着微妙的作用,即便是战乱也没有对这座城造成多大的创伤。
在近几年的和平时期里,突厥商人与大夏的商人来往更为频繁,加上近来大夏国有意无意的支持,这座小城规模也有所扩张,商业更为发达。
吴越紧咬牙关,撑着身体在这座城市里绕了几个街道便看到一个药铺,店门口有一面旗帜,上面写着“回春堂”。
回春堂门面十分整洁,正堂供着一个留有长胡须的老者画像,画像下面一个年约四十的男子在为病人把脉,不时详细地询问,然后提笔刷刷地写下了一个药方,交给了身边约莫十四五岁的助手。
助手麻利地爬上梯子,在东西两侧墙壁一般的大药柜上爬上爬下,不多时便配好了几幅草药。
片刻之后,那中年大夫便叫吴越过去,先是在他脸上仔细看了片刻,然后拉出他的手腕,右手搭上去,眉头越皱越紧,过了一会才用带着责备的口吻说道:“人体脏腑肝属木却非纯木,肺属金非纯金,你这般乱吃药是会死人的。”
尽管语气责备,但其中的关切却十分自然。吴越听了心里却是微微一暖,一边再打量这个医生,但见面目清朗,眉宇慈善,心定气闲,倒是有几分道骨气质,一边回答:“我之前受了很重的伤,被一个朋友救了下来,想来是她不大懂医理吧。”
“非也非也!”这医生答道:“你经脉稳固强健,一般药物是不会造成影响的。之前五脏虽皆有损伤,却未伤及根本,只因服用了大量麻黄、乾珠子等降气的药才导致精气消磨,若不是你根骨经脉强健,又及时服用了人参、茯苓大补之物,早就一命呜呼了。”
听这医生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喂他吃了很多降气的药了,吴越心头有些疑惑,卡哈古丽给他喝的药尽是些大补的药物,这麻黄、乾珠子应该是从沙漠腹地到遇见卡哈古丽期间服用的,而且明显是懂医理的人有意要致他于死地。
吴越心头暗恨,是谁如此歹毒,一刀结果了不是更加方便,何须浪费那么多药物?
大夫见吴越陷入沉思,手上微一用力,说道:“脏腑乃人之精气所藏舍也,公子你且到内室稍坐,待我为你行针助气,过些时日精气有所补益便可痊愈。短时间内不可再用行气、大补的药物,否则反有危害。”
吴越听着男人说的一板一眼,也不怎么听得懂,看着好像还很严重似的。自觉浑身酸软无力,情况是真不算好,便依言走进内室,准备试试这纯正古老的针灸疗法。
吴越刚刚走进内室坐定便听到一个声音,“大夫,我有个朋友脉象虚弱,体内脏腑受重伤,请随我过府诊疗。”他从帘缝里看出去,那是个身着白衫的翩翩佳公子,身材修长、肤面白皙、一张脸如女子一般,是个少见的美男子。
此人吴越当然认得,便是他叔父家的公子吴豪,他的好堂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