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春意在不知不觉中撞进了唐朔的怀抱,无名别院盛了满院子的春天:嫩芽在枯树枝上倔强的仰着长长的脖子,翠绿的竹叶愈发的绿,小花园内,几朵长相不是很大气的小野花散发着股股花香,招惹着几只花蝴蝶流连忘返。假山上的泉涌喷出的水柱轻轻拂过池塘里的荷花,几条调皮的小鱼跃出水面,惹的站立在树枝上歇脚的老鹰连连啼叫。
金灿灿的太阳很暖和,柔和的光芒洒在身上,让人忍不住的大哈欠。这阳光不像早晨那般夹带着一丝凉意,又不同于午时太阳那般毒辣,日偏西山才是一天中最温和的时刻。
唐朔,朱标二人垫着一个草席,就懒洋洋的躺在上面。
唐朔没有过多的顾虑,敞开衣衫,不顾形象的晒着太阳,摸着胸膛,发现已经很热了,这才慵懒的翻了个身,将侧面暴露阳光下,张口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摸了一把泪水,这才眯着眼睛享受这难得的休闲。
躺在旁边的朱标,脸色依旧很憔悴,但比之前几日已经算是很健康了,双目之中也有了灵气,虽然依旧是病怏怏的姿态,但一股无形的威压正在慢慢苏醒。
“你好歹也是书院的学生,就不能注意一下仪表吗?”朱标用手遮了遮太阳,眯着眼睛问道,但语气很和蔼,没有丝毫的责怪之意。
“我本来就是泥腿子一个,倒也不太注重别人的看法。”唐朔没有动弹,小声的说道:“小时候挨过饿,实在饿极了,就这样脱光衣衫趴在阳光下晒太阳,在内心中总把自己想象成一根小草,只有这样,就不用为吃的发愁,晒晒太阳就饱了。
可惜那时候不懂,固执的认为人也可以和小草一样,所以我每每都在阳光璀璨的时候,饿昏过去。”
用一句很拽的话来说:哥晒的不是太阳,是回忆。
“虽然我无法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但想必是很难受的。”朱标的语气依旧很平淡,随即说道:“但本宫看的出来,虽然你从小受尽了酸苦,但你内心中还保存着一份善意,虽然这种善意和本宫的善意不同,但终归是‘善’不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也算是同道中人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你的善意过于浓密,以至于影响到你观察事物的眼睛。”唐朔睁开眼睛,盯着朱标,笑着道:“前些天太子你不吃不喝,一心想作死,我还真是怕你挂掉,这样我的八字就太硬了。
小时候克死全家老小,大些时候,克的我师父都不敢收留,而现在,连刚刚许下承诺的太子也差点克死,看来我是个不祥之人啊!”
大逆不道的话语从唐朔口中说出,没有半点的迟疑和阻塞,很平淡,而听者,堂堂的大明太子,也很平淡,似乎刚才说的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其实这只是你心中的恐慌。人的意识以及性格,都是后天慢慢培养起来的,通过吃饭,睡觉,走路,交谈等等,这些看似很平常的事情,会慢慢的改变一个人,让他有着独特的气息和性格,不同的地域养育不同的人,这不是一句空话。”朱标语气轻淡,似乎在开导唐朔,最后汇聚成一句话:“我朱标死不死,和你没有半个铜子的关系。”
唐朔没有接过话茬,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后,继续像死猪一样趴着。
“在我昏迷的时候,你说了很多话,但能激发其我求生欲的,还是那句‘为了生者而活着,为了我的理想而活着’,仔细想想,我确实有太多的事情割舍不下,若不是你及时阻止我,我到了阎王那里,会悔恨好几世的。”朱标抬手拍了拍唐朔的肩膀,继续说道:“我心中理想中的国度,是一个人人能和平共处,能相互理解的国度。以前宋濂宋老师教我时,在大本堂的课堂上,挂着一幅‘海纳百川’的匾额。
所以我就一手创建了‘百川堂’,就是希望我自己的朝堂,能像大海一般,容纳天地百川,千川。百川堂就是我的理想,唐朔,你愿不愿意加入百川堂,和我一起努力,共同建立一个和谐的新朝堂。”
唐朔很诧异的看着满脸期待的朱标,心中暗道:这家伙不止心地善良,脑袋还不正常,人与人能和平相处?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朱标给唐朔的第一印象就是泪水:秦淮河上厮杀,他流泪;薛辰旭等人被杀,他也流泪;韩山龙被释放,他也流泪;百余名官员被杀,他不止流泪,还绝食。
见识了朱标太多的泪水,让唐朔的心也慢慢软化,尽然发现自己狠不下心再次打击朱标,唐朔勉强的一笑,然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很难,但我有信心,有恒心。当本宫当得帝王,就是整个大明和平的开始!”朱标攥着拳头,用力的说道。
朱标的言外之意就是此时大明还没有和平,这是在变相的咒骂自己的老子无能啊!
唐朔还是没有接话,当着太子的面,说两句太子本人的坏话,是表示不拿你当外人;若是说朱元璋的坏话,就有点离间人家父子关系的嫌疑了。
好在朱标的好儿子朱允文走了过来,瞪了一眼露着肚皮的唐朔,转头对朱标说:“父王,太医交代过,你一天的主要时间要呆在阵法内,这样恢复快点。”
太医院院使李良从户部哪里领了五块极品元石,就换在聚元阵上,现在屋中的元气浓度是整个京师的百倍有余。
“太子,学生就告退了。”唐朔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敬的鞠躬道:“书院的大比就在眼前,王猛,高寒衣等学长已经回学院好几天了,我也要回去准备一二,争取夺一个好名次。”
“哈哈,到时候本宫会亲自观看,可……别让本宫失望啊!”朱标笑着道。
……………………
京师的街道已经恢复了正常,被大火焚烧的房屋,也在工部官员几日的努力下重新建了起来。由于这几日没有下雨,所以朱元璋就集结了在京的所有修行水之道的修行者,将偌大的京师重新洗刷了一遍,让整个京师再次恢复了华丽和庄重。
大街上来往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有说有笑。而一队队兵士在街道来回穿插,让众人多了一丝安全感。一切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常态。
秦淮河的夜色不在美丽,每当夜幕降临,哪里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静的有些可怕。河边两旁的店铺,酒楼关了一大半,挂出了转让或者大甩卖的字样。
尽管河畔被重新修理过,但也难以掩饰地面上那一团团深黑色的诡异图案,而原本清澈的湖水中,依旧还有淡淡的血色,鱼类更是在这里绝了种。
看的见的被人力恢复了,但看不见的,或许要更多的时间来消化,如河水中的鱼群,涣散的人心,还有星空下那一条璀璨的灯火。
时日还早,唐朔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秦淮河畔,在这了看见了王猛。
“王学长,书院大比就要开始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唐朔走到王猛的身后,问道。
王猛席地而坐,两只脚垂在河畔,双手撑住身子,仰望着淡蓝的天空。听到唐朔的话,王猛的姿势没有变,心情很差的应付一句:“你不也在这里。”
“如今的秦淮河,可不比以前了。”唐朔坐在旁边,伸长鼻子闻了闻,道:“这湖水还有血色,空气中还有血腥味。”
“这都是我们书院造的孽啊!”王猛转头,盯着唐朔道:“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没有加入金苍两门中的任何一门,也就不会有负罪感。”
“苍门是苍门,王猛是王猛,在我看来,两者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唐朔盯着湖面,抓起一个小石子,用力的扔出。小石子在水面连续跳了好几下,这才划出一道很深的波浪陷入深水之中,道:“兵器杀人,难道要怪打铁匠,这是苍门犯的过错,如今已经接受了惩罚,你只是苍门中最为弱小的一员,你没有做出任何错事。
强行的将全部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即使你强如牛犊,也承担不了多少,到头来,会将你的小身板辗成粉末,何苦来哉!”
王猛听到此话,慢慢的挺起胸膛,指着地面上的鲜血痕迹道:“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既然苍门犯了过错,我身为苍门一员,不管有无参与,都是错的。
你身在局外,当然没有半点压力和愧疚,但我不同。
我是书院虎山苍门的老大,每月都有数块元石可以领取,而这些元石,恰好就是苍门高层提供的,而苍门在另一边却在秦淮河压榨其他众人,也就是说,我在变相的喝着别人的鲜血。
这些年喝了多少,我也忘记了。但喝了别人的,就要还,这是天理。”
王猛说着,慢慢的站了起来,大笑一声,道:“自从我加入书院苍门,就欠下了苍门的债,同时也欠下了秦淮河的债,这些都是要还的。
我王猛虽不是正人君子,但也知道欠债还钱的道理。这债,我王猛,还!”
王猛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高亢,越来越坚定,字字话语,像是一颗颗钉子,钉在了自己的头顶,同时也钉在了血色的秦淮河畔。
一阵微风袭来,带着清凉之意,吹散了笼罩在河畔的淡淡血腥,也将王猛僵硬的脸庞吹的更加柔和。
这是春天的风,带着浓浓的生机,也带着无边无际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