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如趟过一场混水终于近得彼岸,眼藏有了很大进步,从前,我很少在眼藏中看到自己的模样,今天却一一见识,且还见识得很是清楚。也是第一次,因为自己其实是个和尚,而感到大不对味。其实,可以到陈九一家骗吃骗喝,应该是我赚到了。因为,陈九一为我安排的午饭很是大方,若是大师兄来,就会发现,这里有他数不过来的二十多道菜。
陈九一,大方撩衣袍坐定,眸光递过来,是我说不明白的一个古怪笑意,我只是觉得他的笑意很是悠扬,似有音律,从舌尖上飘出的含了笑的字眼,说,“爱吃什么?”
我答不上来,因为很没有见识,而且这种没有见识还是方方面面的周全,连一道菜都不认识。看来,这十三年来,我读了那么多书,真是白读了,竟然没有读过一本菜谱,而且,我还有些遗憾地预感到,若然我读过一本菜谱,今天就必然,已经在厨艺上有了大红大紫的造诣。
书上说,人不学不知义,其实人不学不知的东西,太多了。包括,厨艺,包括如何分辨男女。因为,吃过一口什么羹过后,我觉得,以父尊和一干师兄对于凡人的认识,将我错认成个男孩,也不是没有可能。
出于这个不易动摇的怀疑,我想向陈九一打听一下,如何分辨男女,但其实这个问题,比问他如何起死回生,还要难于问出口。
人一有了疑问,自然就矜持了,岁月都觉得蹒跚。不过那天的菜真是极品的好吃,所以,我将这个疑问一道,咽进了肚子里,最后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眼藏中,我坐在水堂上的样子,可堪描摹入画,之前从未照过镜子,只是熟见了父尊和十二位师兄的长相了,也许是因为,他们都有一处相像,所以,我也觉得自己必然是那副模样。而且笃定,那般的仙姿是极美的,这种想法的推翻,直到我见到白衣公子,见到陈九一,见到自己。
没想到,眼藏中的自己,竟然长得娇滴滴的,若然大不敬一下,有点像那个妙音娘娘。若然大不敬的尺度,肯再放大一点,好像是比那位娘娘还有些看头。
风儿喁喁似人之私语,我却有点害怕,夜晚要如何度过,一天都算得上是度日如年,更何况是十或者半月。
水中的女子,相比眼藏中的我,少了清晰可见的忧虑,就像是日光透过浓云,缓缓洒出金阙,而这金色最终成了大胜金光,这样耀眼夺目,我真是爱水中的自己如镜花水月,美得影影在水,又似莹莹在天。
白白嫩嫩的小丫头,从旁怯怯叫我夫人时,我差点一头栽进面前的荷花池里去喂了王八。着因,我对这种听起来比和尚还疹人的称谓,有点害怕。不仅不能适应,还觉得全身都肉紧。简直要立地化个咒,逃走。不过,我无有那个本事。
我与她做了个对视。她似乎有些不安,不过,没有我的吩咐,她只是笔直笔直地戳在我面前,我想,我约莫可以知道什么是女孩子了。十三年前,我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只因天虞山上没有一个女子,好不容易来了个狐狸精,纫秋姐姐,还被我气跑了。
现下,我围着她转了一圈和自己做了个比较,脸上情况的自然无话可说,我长得确实是如大师兄所说十分的娘。但若从身上的情况来看,杨柳轻腰,灵步轻墀,我又觉得有点不像。因为,陈府的这些女子身上挂着长长的组玉佩,走起路来,玉声规整,步态标榜,连耳下的耳珰也不凌乱。
相较而言,我给他们套上这一长串的各种样式的玉佩后,走动起来一迭声的乱响啊,简直是玉佩们在打架。而她们从不轻易回头,而我就时常东张西望。我有些怅然地想,我大抵就是一个有点娘的和尚罢了。
陈九一一天到晚都在读书,身后叫花萃的小丫头,朦胧提过一嘴,什么状元及第。她们以为我不明白,若在人间算来,我也是个书生,那种事情当然明白,不就是要去考状元吗!他最好晚上也读书,那样,就没有人到床上前来挤我。
本来,我想去偷瞧一下,他读书的模样,但脖子上这一连环相叠的玉佩啊,简直是要要了我的命啊,我把它摘下来,套到花萃的脖子上,她惶恐的厉害,还卖命挣扎,我就安慰她,“你那套又小又晦暗,带一会儿这个啊,就一会儿。”
哎呀哎呀,伸腰,摘下了玉佩真是舒服啊,在陈家吃得饱喝得足,院子大的十分难得遇见人。不过要是遇上,就像是遇上要去打狼的气势汹汹的一对人马啊!
时值今日,我才知道,那天在江心小筑上,我见到的是陈九一的大夫人。这夫人叫大夫人一点都不亏,因为她整比陈九一大了九岁,当然取这个九字,也是十分的难得。只因陈九一命中犯九,娶个比自己大九岁的姑娘,乃是命中注定。
大夫人,今年二十五岁,书上说,那是女子最好的年纪,最好年纪里的陈氏谢云,是个巧笑盼兮的美人。从前,在书上看到这个词,我不能理解,唯一可以理解的一次,见的却是纫秋姐姐,那只不知道是不是从《封神演义》跑出来的狐狸精。
狐狸一族,从来妖娆过人,她勾引父尊,用的从不是巧笑盼兮而是妖娆冶宕,如浓丽桃花。那么一笑,就映得父尊一双眼,火红火红的上火。
眼前,谢云一身红纱轻薄,隐透雪肤瓷密,身后伴着的也是一干妙龄少女,可还是衬着她这样出挑,这样不群。她目光挑起,定入我眼眸,眸间诗情画意汇一,我一时没忍住,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听到身后一阵戛玉敲冰的声声相撞,就知道,是挂了一身玉佩的花萃追了上来。可以听得出来,她心急的脚步,却又不得不,时不时为了压住步子而缓一缓。我从小就在父尊处有一笔血泪债,这会儿借宿陈家还是不消停。心虚时,有点想我念我大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