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我一个字也未有听清。因这是一只极爱学习,又至高灵性的鹩哥,此番绕了人间半圈,所见所闻多如恒河沙数,口音俱乱。此时法力失控,语音太过缭乱很是失真。
难怪人们说难得糊涂,我初时极年幼不能将糊涂视做道理,觉得万事若是糊涂起来,那便是要倒无数的霉,吃上数不尽的亏。不想,今日却生生地要改换门庭,把那厢糊涂的道理想上一想。若是那时我也是很积极地糊涂了,就不会瞪大一双眼睛参详那幅画轴,也不会被不知不觉带到事中,生出那许许多多,烦人到家的啰嗦麻烦的奢靡事来。
大师兄将半仙鹩脚下的画轴撑起天杆,放展了天头地脚,结合鹩语语境,慢慢揣摩了一番,一切方才通析明透起来。
原来,师父让仙鹩带来的一轴十二仙僚图。又指使我们将上面带有红勾的魔人一一杀净。其实这些红勾颇为多余,这十二仙僚不全是佩着红勾吗。我见面前的十二仙,个个都仙风道骨,全是我自儿时便熟惯的仙姿卓荦,觉得这不仅是一件棘手的事情,还是一件特别棘手的事情。事到如今,一点与生俱来的糊涂,也给事实冲销得干净。
前路在我胸中参差丘壑间延伸不绝,我想我们胸中自有丘壑做景灵犀就好,实犯不着打扰这魔人,因魔做敌,自取其辱。
三止百无聊赖地拧着一只树叶,打起好看的风圈,闲话道,“这十二仙僚图上,任一个,都是都是不可多得的人物。”
我问,“怎么不可多得,这不一下子得了十二位。只是终究是太多了,太多了。”
三止笑而不语。
我将这十二位仙僚重新相过面目,果然是仙成其貌,道韵其魂。此时天边月,已经淡成一介微痕,四野暗合,花开轻音,大师兄反复哀叹过后,与我商量,“这却如何是好,这却如何是好。”
我语,“量力就好。量力就好。”转目对三止说,“明日我们早起,为仙鹩捉些新鲜的虫食。”这边已经手起,蛋黄落,将一只蛋黄送入鹩哥口中。
彼时,正值鹩哥一口蛋黄,无能出语,但仍对我不住点头,意为十分嘉许。我在丹穴山上生活仅有二年,但对这只八彩鹩哥,鸟浓如凰的风姿仪态神往已久,亦曾做过潜心研究。知悉,这位八彩鹩哥与族类一身玄色不同,使得自己近鹩、近哥、似鹩、似哥、又非鹩、非哥、又是鹩、是哥,成为方圆十山一只闻名遐迩,极为动人的八彩半仙鹩。甚至在最近的一二年里,还发生过,某邻为这位半仙鹩所倾倒,而引发的艳画门事件。
闻名不如一见,一见不如对面,我趁它喘不上气的当口,频向大师兄
蒸发眼色。
大师兄想了想,将手中的香茶递了过来,款语,“请仙鹩谬饮一杯。”
半仙鹩大眼流盼,似于眼前纷扰洞若观烛一般,接过荷叶盏,轻呷一口,微熏半晌,语,“我说的是真的,你们怎么不信呢。”
我歪在草地想,无力回天的感觉原是这样的好生沉重。又想,一只喝茶都会醉的鹩哥要它做什么。
但不想,一个声音,在我耳畔轻语,“它喝的是酒。”
我猛放开双目,跃起,对上三止的意味深长的表情,语,“你待怎讲。”
三止略略侧头,说,“哦,让它先睡一会儿,我们走。”
我环眼,惊问,“它喝死了。”
三止摇头,语,“不过是会醉上三个时辰。”
我想了想,欲做个言语,被一旁的大师兄哀号着夺过话去,“那怎么行,它会向师父告状的,到时候送去天虞山面壁,近日有闻,那里时常闹鬼。”
我想,我的大师兄是被父尊罚得怕了,有忤逆恐惧症。现下,光是一个师父生气的想像也够他恐惧半天了。不过倒不是他多虑,而是师命不可违,父尊虽不常动怒,并不代表他老人家想不到好办法整治我等逆徒。想罢,我也与三梧一道蹲了,发起愁来。
三个时辰之内,三止去了一趟朱雀宫,我和大师兄想出了一个不能称之为办法的办法。给父尊写一封言辞俱切的短信:父尊大人钧鉴,父尊之所愿于吾辈,实乃赴汤蹈火以求之,之所愿。然吾辈者,吃而不够,做而不成,深恐一入魔门,沦而为魔,有辱父尊声名。今特敬请父尊三思再三思,三三思啊。
三止过目于此短信,觉得言辞虽恳切,但实也是拒绝之意,犯不着如此冗长,不如……他一瞬挥笔而就,划去以上六十三个字,变成简洁明了一封回信,即请三思。
大师兄与我皆无话可说,一致表示,只得如此。三个时辰后,仙鹩如时醒来,觉得,我们三人俱是心诚之人,二话不说,叨信即飞回丹穴山。
我望着它飞得歪歪扭扭的小身板觉得能拖一天是一天。不想这只穿着着实厚实,飞起来歪歪扭扭的半仙鹩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影响速度。
信,次日定更时分传回,父尊的意思让人过目难忘,那魔图上的十位魔人命怙正在发出红光,十万火急,切切切。
月上,月落。十万火急四字着实催人。三人一鸟,星夜落荒而逃奔,只为避人耳目,也着因,这位双面间谍半仙鹩太过招摇。但无奈此次关于这位女魔的资料,完全采集于二师叔尊的一本诗集,上面写道的一个影子传说,又由十位师叔尊与父尊合议,那必是写的此魔无疑。
因那是一本天虞山上的秘籍,所以我从未看过,而大师兄早上我好些岁数,却是有些耳闻,而且半仙鹩出来的当日,父尊便将这本秘籍做为资料揣在了它的怀中,我于问大师兄,“那上面怎么说的?”师兄瞧了一眼半仙鹩。
半仙鹩擦了擦嘴,“那是一个黄昏下落的山坡,一个女子杳在云蔚之中,横看竖看都成弱柳。”
我心中纳闷,二师叔尊不知怎么做到的横看。大师兄指给我“呶,这有个旁批,你且瞧一瞧:我好悔,悔于没有与你生在同一垣、同一宿内,不得与你一同出现在山坡之上,闻你吐气如兰,娴影照草。而最终,是这只鹩哥使你我得以对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