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五千两银子的银票走出票号,林风知道刘错一定派人在后面监视自己,并且立刻会派人查自己的底细。
以后打交道的时日还长,平安票号,是敌是友还不得而知,如果无法为我所用,那就要在第一时间将其灭掉!
还是那条熟悉的道路,还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那条壕镜的中心街道之一,两旁的店铺除了明朝百姓之外,随处可见的还有高鼻梁凹眼睛的葡萄牙人,壕镜虽然归香山县管辖,但已经租借给葡萄牙。
林风身后跟着丁左丁右,看着大门紧闭的船行。
船行门上的大匾也早就被摘下,船行内外,一个船员伙计也没有。
距离华运号被烧不过过去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船行已经彻底关门了,看在黎老爷子的面子上,那些瓷器商、丝商也不可能这么快来逼债,船行怎么可能到立刻就关门歇业的地步。
一种不好的预感。
林风带着丁左丁右,快步来到了黎府。
往日里人来人往的黎府,现在已经门可罗雀。
大门虚掩着,林风也没有敲门,直接推开走了进去。
院子里正有一个老佣人在提水,论其辈分,林风应该叫他伯伯。
“山伯。”林风带着丁左丁右走了过去。
山伯已经有些耳背,反应过来时林风已经站在他眼前。
“羽,羽远?”
咣当,山伯手中的水桶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丁左丁右连忙过去帮忙扶起水桶。
“山伯,我回来了。”
山伯颤抖着嘴唇:“听说你灭掉了老万山,是真的吗?”
“嗯,我这次回来就是帮咱们船行度过难关的,船行怎么关门了?府里怎么也没人了?三叔呢?”
山伯叹口气,蹒跚着脚步:“跟我来吧。”
林风跟在山伯后面,走向潘勇的住处。
还没开门,屋内便传出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潘勇躺在船上,屋子里还有一股浓重的草药味道。
“三叔,你怎么了?”林风怎么也没想到潘勇会是这般模样。
潘勇看到是林风,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虚弱地说:“羽远,你,你终于回来了,老爷没有看错人……”
潘勇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但林风却听不清了。
“山伯,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天山上的兄弟给三叔送信的时候三叔不还好好地吗?”
山伯叹口气说:“昨天天川船行掌柜盛怀生得到了船行的房契、地契以及船行除了这栋宅子之外的所有财产,你三叔急火攻心,突然之间病倒了。”
林风大吃一惊,船行现在外债累累,但欠的是瓷器商的钱和平安票号的钱,盛宣怎么可能将船行兼并!
“山伯,究竟怎么回事?”
“起初你三叔在黎老爷过世之后就尽力变卖船行的存货,并同那批瓷器商协商希望延缓还款,几天之间跑遍了几乎所有瓷器商、平安票号还有握着我们银子和销路的窝主,但谁知我们的债主并不是那些瓷器商,也不是平安票号,而是天川船行!”
“这……怎么可能?”
“唉,那批瓷器其实都是出自天川船行之首,那些瓷器商不过是盛怀生找来的一些中间商,而我们从平安票号借的以及用开洋号抵押的银子,也都是由盛怀生出的,也就是说,盛怀生从一开始已经就计算好,要一举吞并我们隆华船行!”
“可是也不至于这么快啊。”
“当然,你三叔起初也一直在拖着,希望能够将不多的存货卖出去,同时将窝主欠我们的钱尽可能收上来,从而减少损失,避免船行被吞并的危险,尤其是在得到你灭掉老万山的消息之后,你三叔知道你肯定会回援船行,到时候船行就有救了,所以他对盛怀生一直借口避而不见,能拖就拖。可是……”山伯又叹了口气,“可是船行里不仅有你三叔,还有展博,展博在老爷去世之后也同你三叔一直撑着船行,虽然在是否将船行卖给天川的事情上有分歧,好歹也没有松口,可就在昨天,展博他,他突然拿了船行的房契、地契去找了盛怀生,盛怀生直接带他到了香山县县衙,原来盛怀生同县太爷早就串通一气,所有的公文、文书早就做好,只等三叔或者展博松口签字,展博是老爷的唯一孙子,照理说就是船行的大掌柜,他在公文上签字画押,直接将船行完全过户给了天川。”
又是黎远!
潘勇一直将黎远看做自己的儿子,从小看着他长大,黎远突然做出这种事情,同时让船行毁于一旦,潘勇如何能经受地住着双重打击。
“他妈的!我要宰了他!”
山伯嘴唇动了动,但还是没将话说出来。
其实黎远的叛变同林风也有关系,他明白自己对王大有做了什么,得到林风灭掉老万山的消息后,黎远当时就慌了,为了保命,他将目光投向了天川,利用将隆华过户给天川的机会,他得到了天川船行副掌柜的虚职以及盛宣保护他安全的承诺。
山伯叹口气说:“现在整个黎府的仆人都已经被遣散,夫人以及展博的丫环婢女也都被接到了盛怀生给他安排的新宅子里,现在空荡荡的黎府就剩下我和你三叔两个人了。”
林风看着床上双目无神的潘勇,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气。
“山伯,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我带你们回老万山!”
“回……老万山?”
“嗯,现在壕镜已经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处,跟我回老万山吧,我一定会把三叔给医好,另外,我也一定不会放过盛宣!”
山伯有些木讷地点点头,然后在屋子里四下找着什么。
林风拿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床前,看着双眼空洞的潘勇,隆华船行,走的走,亡的亡,什么都留不下了。
山伯收拾了几件衣服,放在床边,苦笑一声说:“府里的东西能卖的都已经卖了,能够带的,也就你三叔的这几件衣服了。”
林风点点头:“山伯,你也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吧。”
山伯缓缓地摇摇头:“羽远,你带着你三叔走吧,我已经在这座宅子里生活了一辈子,已经离不开了。”
“山伯!”林风站起来,“有黎展博在天川那里,这座黎府恐怕也要成为天川的财产了,到时候你到哪里去?”
山伯看看潘勇,将那几件衣服用包袱包起来,系上一个扣子。
“我从小就跟随着老爷,是老爷和船行给了我一切,我的根已经在船行扎下,离不开了……我也老了,叶落归根,最后也要死在船行,即便是在这片土地上也好。”
林风看着山伯,浑浊的眼中透露着无限的怀念和黄昏的阳光。
“山伯……”
山伯勉强地笑笑:“带着你三叔走吧,船行最后一段路,总要有人陪着走完。”
迟暮。
丁左雇的轿子已经来了,潘勇乘上轿子,山伯站在门口,挥着苍老的手。
后背映着夕阳,林风感觉一座大山正在轰然倒下。
“风哥……”丁右有些犹豫地说,“我们真要把山伯留下吗?”
林风没有说话,他突然想到了黄虎,那个随着海中虎一同沉没的夜晚。
一刻也没有停,一行人直接往码头上走来。
天川船行的货似乎已经装完,整个码头在夕阳的照耀下宁静而安详。
轿子抬上码头,林风突然停了下来。
他双眼眯成了最危险的针芒状,看着眼前的人。
“盛应龙。”他的嘴里吐出了三个字。
对面站的正是盛翔,上午在码头上看到林风后,林风接着就消失在人流中,盛翔接着派人去找已经找不到。
直到松林裁缝铺派人来说有三个衣衫破旧但出手阔绰的人买走了他原先定制的几件衣服,前几天盛府被盗,裁缝铺老板怀疑是这几个人所为。
但没想到盛翔因此阴差阳错找到了林风。
“林羽远?”盛翔开口。
林风点点头,海风掠过脸颊,有些冷。
“你灭掉了老万?”
“那又怎样?”
盛翔上下打量着林风:“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彼此。”
“我原本以为那是我要做的工作。”
“你?”
“吞并隆华船行之后,我下一步的目标就是灭掉老万,整个壕镜都是我的,我不可能允许这么一伙海盗的存在。”
“凭借你的货船?”
“当然不是!”盛翔笑笑,“天川可不同于隆华,现在我手中已经拥有不下于老万的战船实力,只是老万那个白痴,根本没有察觉到罢了,我的目标也绝不只是什么船行,我需要黑白通吃。”
听着对方语气不善,丁左丁右都已经拔出了腰刀。
林风没有丝毫紧张,说:“那么说,现在这些都要用在我身上了?”
“你干脆利落地灭掉老万,让我很吃惊,我不知道我手中的牌能不能够压死你,但我没想到你为了一个已经半身入土的隆华船行又跑回了壕镜,这里……不是你的地盘,而且永远不会是。”
“所以?”
“所以,我不可能让你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