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距离比试结束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完全够乡勇们将木筏上的铁棘木全部运回山头,胜负已经一目了然。
廖离输了,从比试一开始就输得彻彻底底。挑人不如刘向挑得好,选地不如刘向选得妙,对天时更是茫然无知。刘向说得没错,天时、地利、人和,廖离全面落败,甚至连准备伐木工具和临场应变的手段都不如刘向。
然而输家不仅是他一个,孙瑜同样是输家,输给了同一个人。
王郡尉则比较尴尬。按理说,刘向代表守备军出战,刘向赢自然代表他赢;但事实上王栋同样是输家。他输给了两个人:
一是输给孙瑜。双方几番交手,王栋没能捞到任何便宜,最后一记鬼头刀也完全落空,被对方轻松躲过。如果不是有位神秘人暗中相助的话,他会输得更惨。
二是输给刘向。这场比试从头到尾都是刘向在主导,王栋不仅没帮上忙,连打击对手都没做到。如果不是刘向棋高一着,技高一筹,守备军将会一败涂地。所有的功劳都是刘向的,他只有苦劳,没有功劳。
所以王栋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既高兴又沮丧,还有些惴惴不安。有一个能力超过上司的手下,压力很大啊。
廖离的心情同样复杂,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刀柄,不知如何是好。
齐王就在边上,朔北军团的几位将领和守备军将士也在边上,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公然反悔,自己必将身败名裂,从此沦为世人笑柄。什么功名利禄,什么荣华富贵,统统都会烟消云散。
然而愿赌服输?又何其艰难。输掉的不是一锭银子,也不是一把武器,而是一条手臂!
断臂之人如何统兵?如何服众?如何享受这繁花似锦的花花世界?
廖离出身高贵,身手高强,大好前程就在前方等着,他不甘心就此泯然众人。
到底该如何选择?是伸手接刀,还是背信而逃?
幸运的是,最后的结果不用他来选,有人先一步替他作出选择。
“守备军人才济济,令人佩服。”孙瑜又恢复浅笑盈盈的模样,“这场比试不用再继续了,我方认输。赌注不日就会送到守备军大营,请王郡尉和刘总教头尽管放心。”
王栋没答话,刘向也没答话,都在等他的下文。
孙瑜继续笑道:“前日凌督察说得很对,齐王殿下初至上余郡,不宜见血。所以,刘总教头和廖校尉私下的对赌……不如就此作罢如何?”
刘向一听就怒了,他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堂堂朔北军团的都督,手握十五万大军、雄霸金阙国北疆的驻边统帅,代天子牧野一方的肱骨之臣,居然当场毁约?还要脸不要脸?
“孙都督,”刘向紧盯对方的眼睛,强忍着怒火寒声道,“这次赌约是当着齐王殿下的面订下的。殿下天潢贵胄,代天子巡视四方,代表的是天家威严。欺骗殿下就是欺骗陛下,难道孙都督想欺君?”
他也不管这番说辞合不合理,直接举起欺君的大帽子扣上去。这帽子要是扣实了,那就是不是廖离一条手臂的事,连孙瑜都得人头落地。
孙瑜自然不敢让他把这顶帽子扣下来,立刻转身朝齐王拱手行礼,道:“下官没有欺骗殿下之意,请殿下明鉴。下官只是觉得廖校尉身手不凡,在与巫蛮族的战斗中屡建奇功,如果就此断掉一条手臂的话,我国将会少一员对抗来犯之敌的虎将,未免太可惜。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下官想请殿下以大局为重,能够法外开恩。”
说着,孙瑜抽出随身佩剑:“此剑乃太子殿下的随身之物,年前才赐给下官。葛大师亲手所铸,历时三年方成,吹毛断发,切金断玉。下官以为,此剑足以换取廖校尉一臂,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哦?”齐王两道剑眉微微一挑,意外地问,“就是那柄由天外陨铁所铸的天孤剑?”
“正是此剑,请殿下过目。”孙瑜躬身行一礼,倒持长剑递了过去。
齐王却摆了摆手道:“不必看了。孙都督向来一言九鼎,你说是天孤剑,那它就是天孤剑,本王信得过你。”
孙瑜老脸一红。他正在替表外甥撕毁赌约,齐王却说他一言九鼎,这脸打得是火辣辣地疼啊。
齐王也没继续为难他,手往刘向一指道:“孙都督,正主儿在那边。刘总教头若是能接受这个替换条件,本王自然没有异议。”
孙瑜随即将长剑递至刘向面前。
刘向陷入两难之中。
这把天孤剑再锋利,名气再大,也不过是把武器而已。是武器,就会损坏,除非不用它来战斗,那它就只能用来装门面。用太子佩剑装门面,听起来确实挺唬人,挺有面子,但他身处齐王的阵营中,拿把太子佩剑算怎么回事?
况且这东西就是个烫手山芋,不是那么好拿的。太子要是知道他的佩剑被自己拿来炫耀功绩,又会如何想?会不会恼羞成怒,派个杀手什么的?
齐王能跟太子相抗衡是因为他本身的实力足够强大,太子拿他没办法,自己不过是个实力低下的小人物,保不准哪天就会在睡梦中被人把脑袋给割了。
刘向早就听说,太子身边有一支影卫,里面高手如云,随便派个人来都能捏死他这样的小角色。
这把剑确实不好伸手接,但也不好往外推。
孙瑜刚刚的态度看似谦卑,话语中却明确点出了两个要点——大局为重和太子。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在警告齐王,别把事情闹大,否则太子和朔北军团都不会善罢甘休。
一国的未来之君和驻守边疆的都督联起手来,能量相当惊人,别说是一个小小的上余郡守备军总教头,就是齐王都要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做好跟对方正面冲突的准备。
刘向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为难。
以他的本意,自然不想放过廖离,然而现实却不允许他一意孤行。说到底,还是力量太弱小,明明赢了赌约,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在这一刻,刘向内心充满了挫折感。
实力、势力和资源,都差对方太多。对方随手拿出一物,就能冠冕堂皇地撕毁赌约,偏偏自己还无法拒绝。不仅是无法拒绝,连接受都很困难。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异常难受,刘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收缩,胸口堵得严严实实,憋闷难受得透不过气来。
在场的人都是察言观色的老手,刘向的心情变化逃不过他们的眼睛。齐王首先作出反应,铿地一声拔出自己的佩剑,再轻轻一抛。长剑腾空而起,在刘向的面前笔直下落,倒插入脚下的山石中。
这一抛的力量很小,但长剑却像尖刀入牛油般,轻易插入坚硬的山石,只留半截在地面上。
“英雄当有宝剑配,一把不够,得两把才行。”齐王轻笑道,“刘总教头此番比试计划周密,指挥有方,能人所不能,当得上英雄二字。我这把流光剑,虽不如天孤剑名贵,却也是出自名家之手,得来不易,就算作奖励吧。”
这话一出,山头为之一静。
四周的士兵个个露出羡慕之色,一下子得到两位殿下的随身佩剑,这是何等光宗耀祖的荣誉?刘总教头真是好命。
凉棚中的人也个个脸露惊讶。别人不知道,他们却是知道的,齐王殿下很少赏赐钱财和实物。他通常的做法是给下手搭建一个适合的平台,能不能在台上混得风生水起全看你的本事。想要实物?除非是安排你养老,否则绝对没可能。
现在居然将随身佩剑都赏赐了出去,刘向还是享受这种待遇的第一人。
王栋死死地盯着那柄流光莹转的长剑,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却也只能望剑心叹。
刘向在齐王的阵营没待多久,不清楚这个情况,并没多少激动之情。不过经过这么一打岔,他心中好受不少,把那股劲儿给缓过来了。
缓过这股劲后,刘向立刻恢复如常。当然那只是表面上,内地里,他胸中还有股火,这股火不发不行!
铿!
刘向拔出齐王佩剑,躬身朝齐王行了一礼道:“多谢殿下赏赐。”又转过身,伸手接过孙瑜递上的太子佩剑,然后点了点头,语气古怪地道:“我来验证一下,这把所谓的天外陨铁,是否真如传说中那么神奇和名贵。”
孙瑜闻言一愣,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向也不解释,脸上露出一丝狞笑,然后运起金身真气,左右手同时向内交叉一挥。
铛!
一柄长剑从中而断,剑尖飞出三丈远,笃地一声插入一棵低矮的香樟树中。
山头倏然一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断……断掉了?他居然把太子佩剑给弄断了?
孙瑜大惊失色,太子佩剑送出去就送出去,凭刘向的身手还保不住它,以后总能想办法弄回来。但现在对方居然把剑磕断,令他永远也没有找回来的机会。
这一记闷棍打得太重,孙瑜浑身的气血都翻腾起来,眼前阵阵发黑。他颤颤危危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刘向,嘴巴张了张,却只能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刘向对他的反应毫不在意,轻松地举起断掉一截的太子佩剑,在断口吹了口气道:“哦,这就是所谓的天外陨铁?名声到是不小,可惜外强中干,不过如是。看来还是齐王殿下比较实在。”
说着,他随手一抛,将断剑扔落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