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金城,大雨停歇后的空气里混合着泥土和树木的清香,白日的灼热散尽,只余夜风徐徐,清凉拂面。
正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金城城门被大力撞开后,身着异服的大尹国军便势不可挡的冲将进城。前头人马不待冲进城内多久便发现异样,金城城内并没有他们预想的大臻军人马,领头的人急急勒马却抵不过冲将进来时的狠劲,队阵马上出现了混乱,马匹纷纷扬蹄,一瞬间场面大有人仰马翻之势。领头的人急红了眼,堪堪控制住身下马匹正欲先闯出一条出路,便听见刚刚调转的身后传来惨叫声,迅速转身看去惊得七魂去了六魄。
只见不知何时高处屋檐上伏趴着一排排持了火箭的大臻军兵士,已是放了一拨又一拨的火箭出来,靠近城门的几处住宅陆续滚出了数十个火桶,逼得大尹国军前方乱作一团,那领头人见状情知上了当,急急调转马头想要继续往外冲,怎料南北城墙上头也各冒出了一排火箭手,又有大臻军兵士放了梯绳跳下城墙举刀就砍杀了起来。
那大尹国领头见状已是急红了眼,只可惜自己人阻了自己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城门轰然一声关得严丝合缝。
蒋卓恩和白术贴着城墙看着城门向自己压了过来,临近了下意识的闭了眼睛,便被隐在了城门后,正欲探身混入敌军好伺机而动,耳边便传来了一阵接一阵的异响。
蒋卓恩呆了呆,忙移到城门边上悄悄探了头出去一看,便见到了和那领头人初次回头看到的一般景象。
好你个林虎!居然先行潜入埋伏在了这空城中!什么时候的事?在白术入城之前?这么说他们早知金城已空?还是临入了城才探知得的?
蒋卓恩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后怕,磨得后牙槽嘎嘎直响,待确定城内大尹国军大势已去,正想着拉了白术关城门,便天降神兵有人代劳了。
关了城门的壁虎军分队冷不防看到他二人隐在门后,又见他二人穿着大尹国军服立马赤红了眼举刀就要砍,那边白术和蒋卓恩几乎异口同声喊了句:“娘的自己人!”来人闻声顿了一顿,蒋卓恩和白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拔了外面罩的大尹国军兵甲,又急急报了白子泉的名号,来人也不多话,丢了句快些找个地方藏好便转身朝周边靠过来的大尹国军砍了过去。
白术借着掩护快速跑到蒋卓恩身边,半抱起蒋卓恩就往城墙上跑。
这边城门关上,外边发现异样临时勒马止步的大尹国军早就乱了军心,急急要往城外退,只还未跑出几步,就见方才他们冲出的方向亮起了无数火把正快速奔来。
蒋卓恩和白术上得城墙确保暂时安全,皆松了口气,待看清远处渐行渐近的火把,和火把映照下那熟悉的大臻军旗更是由衷升起了一股亲切感和雀跃激动。
先生没有骗他,援军来了!
白术无声的傻笑了起来,顺着城墙台便滑坐了下去。蒋卓恩看到此处也再无力去管其他,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用光了,缓缓蹲下身靠在白术身边。
耳边的厮杀声似乎变成了环绕的回声,她只觉得自己好似和这活生生的战场隔绝了开来,整个人飘忽不定。
二人被笼罩在城墙台上凸起的护身矮台的阴影下,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城内被困住的大尹国军兵士在火箭火桶和杀红了眼的壁虎军分队的夹击下溃不成军,那领头人在中了数只火箭后被人一枪挑下了马,闭眼前只见数把大刀从四面八方直直朝他砍了下来。守在城门周围的兵士见大局已定又合力打开了城门,城外被援军逼得无处可逃的大尹国军见城门打开,也不管内里是个什么状况,边打边往后退。
这后来的援军却不是林虎领的那三千人,却是刘杨送了蒋卓恩入金城后寻到约定地点和林虎碰了头,得了吩咐往金城东面百里外接应到的另由六千壁虎军组成的分队援军。
这六千援军虽数量上未必抵得过被隔断在城外欲退的大尹国军,但对方军心已乱,壁虎军分队援军却正是憋足了气要杀个够本,先在气势上就胜了对方不知几何,一鼓作气便冲入了敌阵。
待得城门打开,迎合城内林虎布置的那三千人,两相夹击自是杀得顺畅痛快。
天渐渐亮了起来,金城内外只余了数十处战火熄灭后直直往天空冒的硝烟。城内外的地上躺着数不清的尸首,间中也参杂着壁虎军的服色。
已有身着都尉亲卫队服的人重新上了马,扬声分派战后的任务,声音透着毫不掩饰的喜悦,骄傲和轻松。
众人高声应是,也不顾疲累和身上的伤有条不紊的开始战后清理。
蒋卓恩看着刚刚泛白的天空,觉得自己做了一晚混乱不堪的梦,她无力的转头看了看同样直着眼睛在发呆的白术。
城门开后城内外混战愈演愈烈,也有大尹国军被逼的逃串上了城墙。
蒋卓恩是第一次杀人,白术是继伏兵之后第二次杀人。
只两人当时连害怕都感觉不到,只机械的看着大尹国军服便砍。
蒋卓恩觉得她简直像又死了一次,抿了抿已经干得脱皮的嘴唇,这一夜历经大险,浑身上下无处不酸痛不难受,嗓子也干得冒烟,她丢了被她捏了一晚上的那把军刀,用手肘无力的捅了捅白术的腰侧:“白术哥,下去吧。”
有人上了城墙打理战场,待看到滑坐在城墙护身矮台后的二人便快步走了过来。
来人走到她二人身前顿了顿,先开了口:“白术兄弟!你怎的在这里!”
蒋卓恩用眼神询问白术,白术先冲来人微微点了点头,对蒋卓恩解释道:“这是马向文,同你一样是从马坡城救出来的。”
未等蒋卓恩答话,那马向文便转头看向了蒋卓恩,早先他就知道除了他和二虎,李祥外,还有个年幼的小娃子也幸存了下来,只是未见过面,现下看蒋卓恩确是身量瘦小,年纪看上去不过六七岁,便确定这便是白术当时照看他们伤病时提到过的江卓,遂放柔了神情对蒋卓恩说道:“江小兄弟,下头战事已了,现下正在打扫战场,方才刘杨刘大哥吩咐了,若是见到你二人便去金城府衙找他。”这后半句却是对着和自己同年的白术说的。
白术对马向文点头致谢,也不欲多说,牵了蒋卓恩便往城墙下去。
二人路过他们昨夜杀了伏兵的那处住宅,不约而同的对看了一眼,自有一番不可言喻的滋味。白术让蒋卓恩稍等,自去取了昨夜遗落的药粉包。
寻到金城府衙时,门外亲卫见是他二人,便对白术竖了大拇指,无声的夸赞他昨晚的作为。
大抵也是多少知情的。蒋卓恩暗暗撇了撇嘴。
白术到这时脸上才有了些人样,被赞的不好意思,下意识看了看蒋卓恩,见其只乖巧被他牵着走,见他看她便仰起脸回了个有些惨白的笑脸。
白术竟莫名涌上了一阵酸涩泪意,他张口深呼了几口气,对着几位亲卫无声笑了笑,牵了蒋卓恩入了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