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初上,姜西城渐渐恢复了宁静。
入驻城内的宁王军已经布置好了守卫,城内重新规划安置,俨然一座军城。
城外五十里外,还驻扎着输钱宁王军队,此时营内也是人声渐歇,灯影绰绰。
蒋卓恩听着身边已没了声响,才悄悄睁开了眼睛,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身子。
还不待她坐起来,黑暗中响起一道低沉而略显苍老的声音,“小子,不装睡了?”
蒋卓恩唬了一跳,翻起身来手按上靴筒侧面,随时准备拔出匕首,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影影绰绰看见一个端坐的身影,
“张大叔?”想起先前那位军爷对老汉的称呼,蒋卓恩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身影嗤笑一声,“小子倒是机灵。”说罢在身旁摸索一番,点亮了灯烛。
蒋卓恩适应了光线,才看清现在自己身处的是个小帐篷,除了身下简易床榻外,只摆了几张小木凳,帐内只有她和张大叔二人,蒋卓恩轻轻呼了口气,心却仍吊着,见张大叔只是盯着她似笑非笑,便下了床榻,搬了张木凳坐在了张大叔身前,脸上仍带着戒备,低声问道,“张大叔方才为何帮我?”
张大叔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更甚,摇了摇头轻笑道,“我可没那么好心。”
蒋卓恩闻言身子紧绷起来,放在靴筒侧面的手已是冒了冷汗,张大叔仔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又说道。“不过我也没那么坏心。你混进来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管,不过你最好老实点,也小心点,别给我惹上麻烦就行。”
蒋卓恩闻言也不知该不该放心,有心探问,又觉得这位大叔言行举止着实怪异,也不知她这到底是碰到了好人还是坏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脸上换了笑容,“我不过是走投无路了,想着混进军里讨口饭吃,张大叔只管放心,且收留我做个打杂切菜的就行。”
张大叔闻言将视线移到蒋卓恩的身上手上,又是嗤笑道,“就你小子这小身板,切菜都不够力气。明天开始跟着洗菜洗碗就是了。”说完努努嘴,蒋卓恩才看见烛台边放着两个馒头。
“先吃了东西,今晚的碗还堆着呢,吃完了去洗了,出了帐子右拐就是厨房。”说罢便起身上了踏,“回来睡地上,角落堆着的被子自己拿了用。”
蒋卓恩嘴角直抽,却也认命拿起馒头啃了起来,这第一次入军营遇到了个怪人白子泉,这第二次入军营遇到了个更怪的张大叔--她这运气还真不错。
接下来几天她都老实在厨房当小伙夫,帮着洗菜洗碗,分发饭食,倒也打听到了不少事情。
原来这张大叔是个从伍数十年的老兵了,可惜脾气怪异得罪了上峰,攒的军功都到别人身上去了,他也是倔脾气直接不打了,自己把自己弄进了伙夫队,做起了后勤,这次听闻宁王军要入驻姜西城,自己请命跟了来。虽则脾气怪异上峰不喜,只到底当了几十年兵,还是有些交情好的兄弟和后辈,倒也算有点脸面。
蒋卓恩这才放下心来,对张大叔的话才算信了十足,不再防他。
再过几日,又会有新的后援入驻姜西城及周边,而先到的这一万人要前往雍州,支援锦宫城。
如果之前听到的无误,这次宁王军对上的大臻军将领是黎晰鸿。
蒋卓恩按了按内袋,只希望计划不要出纰漏,能助大臻军一臂之力。
拔营往锦宫城去的时候,正是春末,白日的温度渐渐高了起来,只凌晨晚间还有些冷意。
蒋卓恩随着大军驻扎在锦宫城东南面三十里处,探察的刺侯和互通消息军令的兵士不时进出大营,气氛已是一日紧张过一日。
这晚,蒋卓恩干好活计回到张大叔的帐篷内,却意外看到帐内灯火仍亮着,往常她忙完回来,张大叔早就呼噜震天响,睡得人事不知了。
蒋卓恩脚步微顿,扯了笑脸进了帐内,见张大叔居然满面通红,鼻间隐约一阵酒味,蒋卓恩挑了挑眉,低声说道,“张大叔,这酒......?”这个时候在营内偷喝酒,被抓到了可不得了,蒋卓恩回身又探出帐外看了看,见附近并无其他人,才拉好了门帘。
“你这假好心是做给谁看的?”张大叔显然已有些醉意了,说出口的话比平时更难听,“你过来。”
蒋卓恩心里撇了撇嘴,这人虽说不坏可说出的话还真难听。却也懒得和他计较,依言搬了张木凳坐下,又拉得离他远了些,省的被熏着。
“你小子究竟要干什么?”张大叔打了个酒嗝,“把你的计划说来听听,我给你参谋参谋。”
蒋卓恩立马就绷了起来,张大叔见他这样哈哈大笑出声,抬手用力拍了拍她的肩,“你怕什么!我不但不坏你的事,还可以帮你。”
这下蒋卓恩就只余惊讶了,嘴巴张合了几下,忽然觉得脑子不够用了,那边张大叔已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不要我帮也行,到时候提前打声招呼,带上我,这宁王军老子呆够了!”
见蒋卓恩仍是一副震惊样子,张大叔抹了抹嘴,忽而自嘲道,“想来你也打听过我的事。我本是征兵入的伍,辗转编到了益州,你要是来捣乱的,我就趁着机会逃走,回我家乡越州去!你应是不应?”
这她还真没打听得这么细。蒋卓恩敛了神色,低头想了想,“张大叔既然这么说了,你也帮过我。我要如何行事却不能告诉你,到时趁乱你能不能逃走,我也不能保证。”
张大叔闻言肃了神色,竟是不剩丝毫醉态,“我可以告诉你,后日半夜就要出兵,你要干什么趁早。到时候我跑不了,你也落不着好。”
说罢便起身上了床,蒋卓恩眉头微皱,熄了灯,独自坐在黑暗中盘算了开来。
到了出兵当夜,宁王军营内却起了骚乱。先是小范围的骚乱,不过半个时辰便蔓延到整个军营,蒋卓恩混入的这支援军已是自顾不暇,镇压不下骚乱,慌忙报往了锦宫城内的宁王军将领。
骚乱中有两个身影趁乱摸出了军营,撒腿就往山道上跑。
张大叔满面兴奋,似一下年轻了十岁,边跑边问蒋卓恩,“你小子到底在饭食和水里下了什么东西?这动静闹得可够大的!”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蒋卓恩眼角抽了抽。她原以为白子泉这药粉不过泻药,不过拖延一时,她好见机逃出锦宫城,没想到是能使人心智迷失的药粉,兵士此时神经高度紧张,吃了这玩意直接错乱,造成了营啸。也不知是这宁王不得人心兵士心不甘情不愿,还是这些人心理素质太差。
现在要逃出锦宫城是不可能了,只能按照原计划返回益州了。
蒋卓恩也不理张大叔,默默狂奔,到了岔路口才停了下来,冲张大叔道,“张大叔,我们方向不同,就此别过。”
张大叔此时满是畅快,难得对蒋卓恩露出了温和笑容,“这次算我欠了你的。废话不多说,日后有缘再见!”说罢紧了紧身上包袱,往越州方向撒腿跑了起来。
蒋卓恩也不敢多停留,捡了小道一路往益州奔去。
身后仿佛仍能听到那兵荒马乱的声响,若大臻军警觉,此时正是进攻的好机会。
蒋卓恩默默祈祷,黎校尉,可别让她做了无用功。
现在她能做的就这么多了,下一站,便是景宏城了。
深沉月色下,那道小小身影,渐渐消失在了益州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