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下的金城，从昨日后半夜持续到黎明破晓前才停歇的战场已被打扫得差不多了，只除去那还在一车一车往城外拉的敌军尸首。
城墙竖起了大臻军旗，城墙已换上了壁虎军守卫。兵士仍在忙碌着打扫城内屋舍集中物资安排住宿和守备。
这外间一切却是已经不关蒋卓恩和白术事了。
白术已经换洗了一身干净的中衣由蒋卓恩帮着重新换了药包扎好，四仰八叉的倒在床上睡死了。呼噜震天。
蒋卓恩嫌弃的踹了白术一脚，白术毫无所觉的翻了个身继续梦周公。
蒋卓恩看着白术这挫样笑了笑，她二人被临时安置府衙后院的一间倒座房，蒋卓恩尚无睡意，脑子里想着早上听到的急报。
大尹国军那九万人马于昨日半夜，在西平城外两百里地界遭遇了黎老将军带领的十一万伐北大军。
金城这边厮杀起来的时候，西平城外的双方大军已在大雨中打了一个多时辰。双方人马相当，数目庞大，自早间那封简单的急报后再无新的消息传来。
不担心是假的。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西平一战要是败了，他们这金城一役也白打了。
蒋卓恩烦躁的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房外。稍微将宅门推开一条缝，隐约能见府衙的外书房仍是灯火通明，想来林虎几人仍未歇下。
林虎早间得急报后，领命将壁虎军安置在金城内待命，看样子壁虎军是要守在金城内，待得前方战事大定后才会有后续动作。
前提是伐北军胜。
白术说过，领伐北大军的黎老将军是黎都尉的祖父。金城一役可窥黎都尉就是只平日不显山露水的小狐狸，这小狐狸不领壁虎军不攻金城，想必是往酒泉方向汇合老狐狸的伐北大军一起去吃西平这块吊着九万大尹国军的肥肉了。
大尹国军顾了后头－－欲引大臻伐北大军的后援军入瓮捉鳖－－也算计了前头－－想悄无声息的夜攻西平出其不意再占一凉州重城，却不料后头的金城反被灭了个干净，前头还没打进西平城，就撞上了先前同样毫无动静的驻酒泉城的伐北大军。
大尹国军想着算计，伐北大军也不是吃白饭的。
蒋卓恩轻轻合上宅门，决定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是死是活等醒来再说吧。
西平城外确实正打得如火如荼，进攻已经不分昼夜进行了一波又一波。
厮杀声震天，已是打了两夜一天。
黎老将军坐镇伐北大军后方，战报不停歇的往他手中送来。
黎符稳稳坐在马背上听着一拨拨军报，待得听完最近一拨军报，抬头看了看天色，抬手示意权相职上前，沉声道：“启黑骑营，直攻正面，李灼领啸虎营接应西平军攻西面，赵全领飞鹰营绕东面进攻。让董常奕召集火器营来老夫这。”
只希望这也是伐北大军在凉州的第一战也是最后一战。黎符紧紧拽住了缰绳。手上青筋暴起。
权相职心知是到了关键时刻，领命正要下去却听老将军又加了一句：“你亲自带人把四小子扒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去吧。”
黎晰鸿从未有一刻觉得五官神识如此清明过。
他甚至有种错觉，仿似这场搏命厮杀都变幻成了慢动作，他清晰明确的看到四面八方朝着自己或身边战友砍去的刀枪划出了一道道光弧轨迹，他握了将近一日的手中银枪仿佛已经长在他的手上，刀落枪挡，他听到那熟悉的兵器碰撞声清楚的传入他的耳里，脑中瞬间浮现的却是他在京城西山大营带兵时和祖父昔日手下老将讨教武艺，和他的手下新兵切磋时的一幕幕。
仿佛还带着欢笑打闹声冲入了他的脑中。
不知何方喷出的血柱糊上了他的脸上肩上身上，他快速眨了眨眼试图让视线更加清晰，身下战马和他同进同退，手上的银枪没有丝毫停顿的挥舞砍杀。
只要确定他还活着他还能动，他便要继续往前冲。
此时此刻他早已忘了他只是领命做第二波先锋冲击便可伺机退下，也分不清原本护在他周围的五十亲卫是否还在又是死是活，他只看得见周围混战的兵士口型张和的喊杀，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只看得见大尹狗贼的服色刺眼无比，他要让那还竖立移动的异色都倒下。不放过视野里的任何一抹异色。
他还看得到他领着壁虎军往马坡城去时，沿途的死城腐尸，他只记得他入马坡城看见的那处人间地狱。
一个月前目睹的那场沉重无比一直压在他心头令他钝痛难忍的死寂再次铺天盖地的笼罩了他。
黎晰鸿仰天爆喝了一声，狠狠抽了身下战马一鞭，用尽全身狠劲往大尹军已破口大开的阵仗中心驶去。
泰成二年十月十七日，持续了两日两夜的西平之战毕，大尹军四万人马丧生东嘉山谷，西平城外，余五万人马趁战乱冲杀出一条血路急急退往凉州接雍州边界的裕关山逃串。大臻伐北大军损五万，余六万人马汇合西平城战毕所余近两万人马往裕关山追敌。追斩敌军一万余人至裕关山下封山待命。
凉州境内裕关山下，伐北大军驻兵营帐，将军帐内。
黎老将军把玩着手中一只沾了血的箭矢，须臾嗤笑一声，随手将手中箭矢丢到书案前的空地，这一掷带了不小的力道，箭矢触地应声而断。
这箭矢却是清扫西平战场收缴上来的，因不似大尹军用箭，兵器营长官不敢大意遂往上报备，权相职心思缜密待得了消息立马送到了黎符手中。
权相职歪头示意手下收了这断箭，继续低头看着地面，并不打断黎老将军的思绪。
黎符有节奏的用手指敲着书案，似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这搜山怕是要无功而返了。”黎符说到这里抬头看着权相职道：“将这模样的箭矢全都集中起来收好，我另有用处。”
权相职抱拳应了一声，黎符接着道：“你去看看李灼还能不能动，能动就让他亲自带人连夜搜山，有了结果不拘时辰立马来报。”
权相职知道这是全吩咐完了，行了军礼就退了出去。
黎符坐在书案后又垂眼想了一歇，沉沉叹了口气，自嘲的摇了摇头，抬手招呼一直等在帐内的权羽清，口气中复又带了几分轻松的说道：“走，老夫随你去看看四小子。”
泰成二年十月十九日夜，持续了两日两夜的裕关山搜山只搜出了被迫着了大尹国军服饰假扮大尹国军的原金城城民三千余人。黎符接报后留守五万人马，带余兵返酒泉城。
泰成二年十月二十五日，凉州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裕关山大雪封山，五万伐北大军撤回酒泉，西平待命。
近四万大尹国军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裕关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