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一夜热闹，至早上五更送走客人，安置好府中诸事，萧长宁才得空睡下。这两日为了筹备这场宴会，她都没得空好好休息，现如今一结束便睡了个饱，索性到了晚间才起。
她才刚起来，还未来得及唤人，便看到靖书捧着铜盆从外面推门而入。
“怎么了？”萧长宁有些奇怪的问。她睡觉的习惯靖书知道，若非有要事，她不唤她的话她是不会擅自进来的。
“是表少爷。”靖书将手中的铜盆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拧了一根毛巾递与她。“主子今天睡得久，表少爷等了好一阵子了。靖书看他像是有事，主子大概也睡得差不多了，所以便擅做主张想要来叫起您。”
萧长宁接过巾子擦了擦脸，对着靖书道:“你该早点叫我的。”
“表少爷来时主子睡得沉,靖书不忍打扰。”靖书恭顺的垂手道。事实上是她睡得死沉，根本叫都叫不起来。
“昀儿他有没有说，找我有何事？”萧长宁一边穿衣，一边皱眉问。
“表少爷未曾提起。”靖书上前帮忙，对于季昀的来意表示不知情。
“唔……”萧长宁有些狐疑，穿罢了衣裳，便坐到妆台上任由靖书替她梳妆。因着怕外面久等，靖书只是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便罢了。
一盏茶后，主仆两人便收拾好了来到了客厅里。
“姑母。”季昀起身一揖，恭敬的道:“昀儿拜见姑母。”
“昀儿不必多礼。”萧长宁笑着扶起他，安置他坐下。两人饮茶一旬，萧长宁将身边的侍从全部遣开，看着细细品茶的侄子。“昀儿，你怎么了。”
“我很好。”季昀轻轻合起手中茶盏，垂下深长的眼睫，淡淡的道。
萧长宁撇撇唇，也合上手上茶盏，将之放回桌案上。“这几日以来，我对你也算是了解。你这小子若是不高兴，必定分外礼节周到，眼睛也不直视别人。”
“老祖宗曾说过，姑母天生聪慧不凡。果然，才不过几日，姑母便看得昀儿如此通透。”季昀抬眼看着她，黝黑的眼眸里有着平日里所没有的冷芒，在他平静的脸庞上有莫名的冷厉。“可是姑母就看不清你现在的位置么？”
萧长宁一愣，有些不明白他说什么。
看着那个方才还被夸聪慧的姑母现在一脸呆呆傻傻的样子，惯来心机深沉的季昀忍不住第一次有了绷不住的感觉。“姑母……”他揉了揉额头，深深的吸了口气。“你奉圣旨嫁入林家，在林家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当家主母。你是林如海的正室夫人，更是林黛玉的母亲，身为天下礼教典范的女史氏，全天下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教养她。那贾家先前代为教养不过是因为林家没有女主人，现在姑母入门，便由不得他们越俎代庖。林家的女儿如何能在外家长大？那林如海如此做为，岂非是陷姑母于不义？”
说到这里，季昀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面沉如水。“难道那林如海敢如此做为，是欺负姑母没有母家撑腰么？”
“不是你所猜想的那样。”萧长宁微笑着安抚着季昀。
“那这林府种种，便是姑母另有打算？”季昀收敛情绪的本事相当高竿，不过一瞬间，便已然将外露的情绪清理得干干净净了。
“也没什么打算。”萧长宁淡淡的笑笑，看着即将上京求官的侄儿，眼底有无尽的复杂闪过。“昀儿，官场错综复杂，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林如海身在要位，迟早都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即便他躲得过外来的刀剑，可谁又能保证他可以活到老？我们……”
她缓缓说着，每说一个字，心底便觉得悲伤一分。那些结果她早就知道，可是她不知道说出来她会这么难受。心里堵堵的，像是有谁拿了洋葱在她鼻子下呛一般，眼眶竟也有热涨的感觉。到最后，竟然不能开口说。
她轻轻的深呼吸了几下，才又接续下去。“我们的缘分浅得很……他与他的女儿，我又何必强求？”
听她如此说，季昀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他知道自己这位姑母的本事，以为是她在宫中探出了什么，才对林府诸事如此的懒得料理。“姑母既然心里有数，那侄儿便不多言。老祖宗在我离开时对我说过，姑母若有什么想要做的，季家绝对会为您撑腰。”
“长宁不孝，都已经出嫁了，还让外祖担心。”萧长宁神色愧疚。她自幼父母早亡，两位外祖怜她孤苦，在众多子孙中待她格外不同。没想到如今她都这么大了，却还要让外公为她时时担忧。
“老祖宗让昀儿办的事昀儿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此间事了,昀儿明日便要离开维扬上京去了。”季昀起身对着上座的萧长宁长身揖礼，然后又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这几日多亏姑母指点，为师之恩昀儿不敢或忘。”
萧长宁看着磕头的他，起身走到他身边，抬手扶起他，轻声嘱咐:“昀儿，姑母不求你的报答，只是希望能对你有所益助。你要记住，这个天下一切谋略诡道都只是工具，切不可凭此肆意而为。不说大仁大义，但求一个问心无愧。你心思颇深，但到底年纪太轻，京城繁复混杂，不可失去本心。”
“昀儿受教。”季昀敬恭的垂手回道。
“好了，待会儿我让靖书准备一桌酒菜，把其他人也请过来为你饯行。”萧长宁笑着道。
“有劳姑母。”季昀道谢。
“你我姑侄不必客气。”萧长宁欣然的看着身边的侄儿。
当年那个被表嫂抱在襁褓里的小孩子，如今也已经长大到可以独自去闯荡京华烟云了啊！
时光悾惚而过，十八年宛如一梦而过，曾经的那些步步惊心都好似是前世发生的事情一般，虽然依旧清晰可记，但却如隔岸观火，早已是过去的事情了。
如果说之前她还不明白这个弱冠少年有何特别能得外公盛赞，但是经过这几日来的相处，她绝对相信他会是季家，甚至是整个京城最出色的人物之一。
长江后浪推前浪，才二十六岁的她第一次觉得，她真的老了。
昀儿，且让姑母看着，你能做到哪个地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