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在医院门口我又迟疑了下：看病人空手去好不好？我又一想，其实我这个也不算是看病人——我这个属于调查情况。
犹豫了再三我还是买了点水果，就往二楼上走，正转过弯来，一个人下楼正跟我撞了个满怀，我一抬头：这不是郑总吗？
郑总也愣住了：
“哎？小苏，你怎么在这？”
“啊……我……我来看个朋友啊。”我临时编了个谎话。
“呵呵，好，你忙你的，再见！”郑总直接就跟我告别，然后转身大踏步地离去。
我还想说句什么，看郑总走了，我也转身上楼了。
进了病房，里面有6张病床，有5张旁边都有家属陪伴，有说有闹的，只有中间的一张旁边一把椅子都没有，我都不用猜，那就是高大爷。
我从别人那儿借了把椅子，坐在高大爷旁边，只见高大爷僵直地躺在床上，闭目不语，可能是睡着了。旁边的小桌子上只有一个暖瓶，两个杯子，一个杯子里还有点水。
我轻声叫着：“高大爷！高大爷！”
高大爷睁开眼睛，一看是我，哆哆嗦嗦地挣扎着想起来跟我说话。
我连忙做手势不让他起来，看这意思这老头认出我来了。
“高大爷，我听说您生病了，我来看看您……”
老头说话没有那天那么干脆了，嘴也有点哆嗦了，有点含糊不清地说：
“谢谢你啊，小伙子。”
真是没想到这才几天的工夫，那么硬朗健康的老头一下子变成这个样子了，我心里也不怎么舒服，我又问了几句病情。我也就懒得再兜圈子了，直接问道：
“大爷，您生病是不是跟咱们那天说的话有关系？”
老头听闻我这句话，两手一放，两眼一闭，一句话也不说，两行浊泪留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基本都明白了，应该就是他当年批斗了郑博士，我提起了他的伤心事。
“唉，那些事情，又怎么能说明白呢，您也不必过于伤心，有些事也不是您能负责的。”
老头听着这些话，逐渐睁开了眼睛，好像听进去我这两句话了。
他挣扎着要起来，我扶着他靠在枕头上，他呼吸也逐渐平稳了点，颤颤巍巍地说：
“小伙子你还能记得我啊……，那时候那些事啊，唉，真是说不清楚。”
“刚才郑总是来看你的吗？”我问。
老头又不说话了。
我估计我又是问对了，郑总应该就是来看他的，但是郑总是怎么找到他的呢？
“那您和郑总的恩怨就算是拉倒了吧。”
我试探着问他。
“唉，本来也没什么，都过去了，当年说了那么多，可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现在老了，说不动了。”
“没什么？不是您当年……”
我想说“不是您当年把他爸爸批斗死了吗”，因为太难听，我就顿住了。
“唉，当年想说的太多了，现在想说的又太少了。”高大爷声调有点低，但是我还是听清了他这句话。
顿时我就有点搞不懂了，按说你把人家爸爸批斗致死，就算是当时的形式使然吧，就算是当时满嘴的道理吧，就算是有人在上面指挥的吧，但是毕竟还是搞死了个人，起码心里也应该有点负罪感啊。现在给死刑犯执行注射死刑的法医还总是感觉心理压力过大呢，你这个性质比人家那个严重很多，你居然一句道歉和忏悔的话都没有？我有点不解了。
“那郑总要是感觉可以过去，那就最好了，毕竟他是受害人，他受的伤害最深……”我也语无伦次地说了几句，想借机安慰下高大爷，但是说完之后感觉这几句话有点跑题了。
“唉……”高大爷一阵惋惜声。
“那……”我想再问几句，没想到高大爷这时候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还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我感觉扶着他坐起来，又朝别人那要了一个纸质杯子，帮他倒了杯水。
等老头平静下来了，我又想张口问，我还忘记问到哪了，哎，干脆算了。
“大爷，你好好养病，别太伤心了，有空我再来看你！”
我说着起身就离开了，大步流星往门口走，走了几步，后面有人好像是在叫我：
“那老头叫你呢！”
我回头一看，是同病房的人喊我：示意高大爷在叫我。
我连忙回来，果然是高大爷想坐起来说话，身体起伏得厉害，我扶了他下，说：
“什么事？您怎么了？”
高大爷却不说话了，只是喘气。
我回到报社，同事就告诉我主编找我，我心里琢磨着：难道主编的消息这么快？我这边一有结果，他那边就知道了？
我推开主编的办公室的门，一屁股坐下，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大口水，然后说：
“主编，是该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主编还诈作不知道，问我：
“什么诺言？郑总那个事有结果了？”
我心说你装什么糊涂，否则你干嘛要找我！我就把这个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主编。没想到主编脸色非常难看，连声说：坏事了坏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