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楷站在汴梁的城楼上，戒备肃穆地看着城楼下。
他身着一身戎装，瞭望着汴梁城护城河外，那密密麻麻看不到边的金人营帐，在夕阳下化作一块块灰暗的阴影。一阵大风吹过，卷起了无边的狂沙，仿佛就要遮蔽快要西下的暮阳。风吹动了赵楷的衣摆，风沙袭面，苍凉。
在赵楷身旁的，是一名名早已满身带伤，疲惫不堪地宋卒，他们的武器早已残破不已，有的甚至拿着一根没了枪头的木棍在战斗。背后的城池中升起一道道焚烧粮食、财物的烟雾，城下或是金军、或是宋军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血肉模糊。
赵楷心中尽是悲凉，亡国灭种之祸，或许就在下一场冲锋袭来。他已经很累了，现在赵楷最大的梦想就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睡上一觉。
“杀！”一声金国蛮子的话语传来，赵楷这几天已经反复听到了这个词汇很多回了，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杀！”
“杀！”
在一阵阵喊杀声中，只见护城河外的营帐中钻出一个个金人士卒，就像是从蚁穴中倾巢而出的工蚁一般。带头的是一个满脸卷髯的魁梧大汉，手拿两把大锤，站在金军士卒最前面，编扎的小辫在风中飘扬。
“要来了。”赵楷喃喃自语道。
“准备。”站在赵楷旁边的裨将，声音嘶哑地吼着。
看着一个个到处挂彩，甚至缺腿少手的残卒挣扎着站起来，赵楷默然不语。只是眼中突然闪起的水花，出卖了他。
恐怕，大宋...就要亡了。
金人已经集结好了，他们一个个提着大锤或是刀斧，如狼似虎地奔跑过来，口中发着如同豺狼虎豹一般地嘶吼，满脸带着嗜血的兴奋。
“屠尽汉狗！”
“杀入汴梁！哈哈哈哈。”无论是士卒还是将领，都双眼发红地冲了过来。
宽阔的汴梁护城河没有阻挡住金人的脚步，他们早已搭上了几座浮桥，而汴京城内的残兵败将却没有出城将其拆除的勇气，现在他们甚至连站起来也是两股战战。
很快，如潮的金兵来到了城墙下。
宋人的士兵，已经没有多少能开弓射箭的了，偶尔有几根箭矢飞下，也只不过是引来金人一阵哄笑和更加疯狂地进攻。带着钩子的云梯一排排架在城楼上，金人就此开始往大宋的心脏蜂拥而来。
“站起来！”刚刚那个裨将大声嘶吼，用脚去踢着在城墙上因流血过多昏死过去的士卒。士卒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昏迷，无法回应裨将的任何命令了。
而站着的士兵，随着金人的逐渐靠近，也显得惊慌失措。
裨将不得以，只能自己拿着大刀站到了一个云梯口处，却看到城楼下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种扎着小辫的人头，再往后就是无边无际的旌旗蔽空，仿佛把太阳的余晖也遮蔽殆尽。
赵楷自己也拿着大刀，全神贯注的看着金人爬上来的动静。
“哈哈哈”，这时候，爬上来了一个金人士卒，正扯着难听的嗓子肆意的大笑，“谷里嘎啦”，一声嘶吼之后，就是举着刀向赵楷劈来。
“当……”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起，赵楷举刀挡下了来势汹汹的大刀，却感觉双手发麻，暗道一声好大的力气。
“当”，“当”，“当”，眨眼之间，赵楷已经和这个金人过了好几招，正战至酣处，只听一声惨叫响起。
“啊！”赵楷余光一扫，却是发现刚刚那名裨将被两个金人前后夹击，一把透亮的刀尖正从他的身躯中钻出，在他胸前留下了一片血红。
就在赵楷略略分神的当口，和他交手的金人士兵却是找到了破绽，大喝一声举刀袭来。
“王爷小心。”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就听见利器入体的声音，“噗。”赵楷满眼震惊地看着这个扑过来为自己挡刀的亲卫，后者却只能在满脸血污中给他留下一个他永远无法忘怀的笑脸。
“不！”赵楷回过神来，趁着金人士卒刀已卡在亲卫体内无法拔出的一瞬，疯狂地将刀一挥，一颗人头随刀而起，腥臭炙热的血液喷了赵楷满满一脸。
亲卫已经死了，带着那副解脱的笑容。赵楷痛苦地捂上他尚未合上的双眼，眼神中却尽是悲凉。
“杀！”
“杀！”
“杀！！！”金人的喊杀声不绝于耳，冲上城楼的士卒越来越多。宋人的残卒一个个被屠杀殆尽，就连受伤的裨将，也已经拖着两个和他缠斗的金人士卒跳下城墙去。
“嗷哞……”金人冲锋的号角响起了，更多的金人疯狂地涌了上来。
赵楷摇了摇已经重如灌铅的脑袋，失血过多让他的视线渐渐模糊，视野中的金人也越来越多。
“父皇！”赵楷突然暴起，长长地呼啸一声，刺破云霄的声音中带着不甘和愤怒，最后在一声刀剑入体的声音戛然而止。
……
……
“这是哪….？”回答他的，是无尽地疼痛。
“啊，头好疼…”痛苦不断地从他的每一处神经末梢袭来。
“我死了么？”
“喂，喂，喂！有人么，我死了么？”
疼痛之外是一片黑暗和寂静。
“还是说……人死了就是这样？一片混沌？”
没有人回答，只有，茫茫的黑暗和寂静。
良久……
“殿下，殿下…”一声呼喊从黑暗中传了过来。他在疼痛中费力地保持一片清明。“殿下？叫谁啊？”
“殿下…殿下…快醒醒…”
“是…叫我么？”眼皮像是铅做的一般沉重，使出全力抬起沉重的双眼。映入赵楷眼帘的，是一张焦急而娇好的面容，是一个穿着唐宋宫装的女子。
“刚刚那是梦么？”赵楷醒了，他仿佛有些恍惚，突然，他的脑海中冒出了大量的东西，纠缠不清。
“金人！快，金人上来了，杀啊！”不过，突然赵楷发现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被金人包围的那一暮，大声的呼喊，声音焦急而嘶哑。
“殿下！殿下！”女子赶紧抓住他，梨花带雨地哭喊道，“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此时赵楷的脑海中还纠缠着无尽的尸海和血河，他的双眼血红，一张英俊的脸上，尽是狰狞。无数战死的宋卒脸庞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浮现，金人那些扎满小辫的头颅仿佛哭喊着叫他偿命。无数鬼哭狼嚎在赵楷的脑海中盘旋不止，他不由得大喊一声，“啊！”
赵楷的表现，让旁边的女子吓得不清，赶紧去地上扶起赵楷，连声问，“殿下您这到底是什么了，快跟妾身说啊！”
一声嘶吼之后，赵楷头脑中仿佛有些清醒了，脑海中的尸山血海逐渐退去，“我怎么会到这里来，还被人叫做殿下？”
就在赵楷脸色变幻不停的过程中，他身旁的宫装少女早已泣不成声，不断地用手试探他的额头，带满哭腔说，“太医怎么还不到？不是说没有大碍了么？”丫鬟哪敢搭话，看这种情况，也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
赵楷此时虽然脑海中不再翻腾，却是感觉自己太阳穴肿胀异常，自己的脑海中莫名出现了很多记忆，他现在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是为大宋宋徽宗的三子——这个皇子有着和自己前世一样的名字，叫赵楷，也就是自己刚刚的噩梦中，死亡于金军入侵的皇子。可是他记不起自己昏迷之前的一小段记忆，更不知道自己昏睡多长时间。可能这一段记忆的缺失，是因为那个时候，这躯壳的原主人早已死去。
“我因何事昏迷，而且，我这样不醒有多久了？”赵楷发现自己说出的汉语，竟然和之前有很大的区别，不过自己能够听懂也能够理解。
听到他这句话，宫装少女一边哭着，一边说话，显出了一丝后怕与难过，“前些时日，殿下从城外狩猎归来路过护城河时，您的坐骑突然不甚浮躁，您下来查看时它突然野性大作发狂，您猝不及防下被其……”说到这，宫装少女拿着手上刚刚给他擦汗的手绢抹了抹眼泪，“于是您掉下护城河…近来已是腊月，护城河水凉，您就此感染风寒，前几日高烧不退，吓煞奴婢了。”说到后面，少女的哭腔已是越来越浓。
赵楷现在大概能够猜测了，也许就在自己在街上躲雨被雷劈的那一瞬间，灵魂来到了这个时空，刚好赶上这副身体的主人落入护城河什么的，就鸠占鹊巢，成为了这大宋三子。可是，那段噩梦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未卜先知么？
赵楷仔细回忆脑海中的记忆，才记得现在是重和元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其中大昏君宋徽宗赵佶登基时候的年号就是重和，重和元年……那也就是说，今年徽宗刚刚即位。
“我昏睡的这段时间有谁来看过我？”还在处在震惊之中的赵楷，强忍着心中剧烈的心理波动，试探着说。
“嗯，昨日圣上派遣宫人来询问过殿下的身子状况，娘娘本来要亲自过来，听闻太医言说殿下无恙，也派了贴身太监来问过了。”说到这宫装少女表示出了足够的恭敬，又接着说道，“各位殿下也都来人探望过，其中太子殿下是亲自来的。”
“我这个三子，也真是劳父皇和娘娘、大兄费心了啊。”赵楷脑海中的疼痛还未消去，只能忍痛说道。宫装少女听到这，脸上并没有任何异处，反而因为赵楷能思维清晰表达清楚的说话脸色好了很多。
刚刚说完这句话，赵楷却发现自己脑海中的宋卒哀嚎和金兵的狰狞又再作祟，他想努力去摆脱这种痛苦，却因为长期虚弱的身体承受不起这种折磨，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在晕过去前的一瞬间，他仿佛又听到了那银铃般的声音，“殿下，殿下….”。
不多会，一个身形矮胖的太医就提着箱子跑进了赵楷的房间，宫装少女早已经是急得梨花带雨，不知所措。太医顾不得礼数，赶紧示意少女让开，他坐在赵楷旁边，手搭在赵楷床边那只手的腕部，闭上眼开始观察脉象。
一会，太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起身行了一个礼，说：“王妃娘娘，请恕在下刚刚无状失礼。”
宫装少女仍然泪流不止，示意太医免礼，太医这才直起身来说，“殿下现在并无大恙，只是大病初愈，一时体力不支而已，静静调养应该几日就能恢复无恙。”
宫装少女这才勉强点点头，示意太医可以告退。然后就转身坐在赵楷旁边，仔细凝望赵楷的脸色。太医躬身行礼之后就走出了房门。
如果赵楷刚刚清醒的时候照了照镜子，他一定会大呼这个赵楷生了一副好皮囊，不过也难怪，哪个皇帝的妃嫔不是万众挑一的美人，一代代优良基因的累加哪能生出个歪瓜裂枣来。只见现在的赵楷，剑眉星目，一张嘴如同刀斧削割而成般棱角锋利，皮肤白皙干净，整幅五官看起来英俊不凡，硬朗之中又带着一种书生的浩然与正气，端的是一幅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只是现在这个身体已经易主，里面藏着一颗完全不同的灵魂。
赵楷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仿佛梦中是一千只猛兽在肆虐。宫装少女，也就是太医口中的王妃娘娘正紧紧抓着他的手，眼中尽是绵绵的温柔与爱意。
而在窗外，却是一轮明亮清晰的满月，在清冷的腊月显得格外的高洁。云彩早已散逸，幽静的庭院中，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屋内的金兽口中缓缓地吐出麝香，显得一切飘渺而不真实。
而在赵楷的梦乡中，却又是无数的兵马奔涌而至，这不过这一次他是背着公文包穿着西装，在临安城下无助的嘶吼，金人的兵马如潮水袭来，偌大个临安城下，却只站着他一个人，面对的却是百万雄兵。
而梦外，宫装少女正在用着另一张手绢细心地帮他拭去两鬓的汗水，轻轻摇晃着他的双手，双目注视他的脸庞。
就这样，一夜无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