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起几乎一直都处于奔跑的状态。
官道旁的丛林原野,鸟语花香就像是副被飞速卷起的油画般尽情地消逝着,让人根本就无暇欣赏,只能落寞地成了一幕僵硬无趣的背景。
奔跑的苏起目光很专注,瞳仁间的焦距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动,此时在他眼中,只有眼前似乎永无止尽的道路。
他要去的地方太远太陌生,即便他从小就很擅长奔跑,却也要全力赶上大半个月的路才有可能到达。
这,太慢了!
伴着耳畔呼啸的风声,苏起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嘴唇抿得更紧了些,接着,他的速度在这一瞬间居然不可思议地又加快了几分,他整个人就像随时要腾飞起来了一般,只剩下一路飞扬着的烟尘在他的背后纠缠着、翻滚着。
……
几乎是压榨体力般地赶了大半天路,在暮色西垂的时候,苏起终于远远地看到前方的地平线上缓缓地浮现出了一座灰褐色的城池。
看到这座规模不大,模样老旧的小城,疯跑了一天的苏起终于轻轻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脚步逐渐地放慢了下来。
在野兽遍布的危险原野上他可以尽情地释放者自己体内的能量,让自己肆无忌惮地奔跑,但一旦靠近了人烟,苏起便会习惯性地警惕起来,让后让自己熟练地变成一个平凡的乞丐模样。
在苏起看来,人总是要比野兽危险得多的!
徐徐前行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任由汗水肆意地从脖颈间滑落,逐渐平静下来的苏起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破旧的黄纸。
举着黄纸对着前方小城对照了一番,苏起轻轻地点了点头,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后自言自语地说道:
“哈,看来没走错路,这里应该就是鹅城的地界了。鹅城鹅城,距离盐城只剩下一半的路程了呀!”
“咚!”“嗤啦!”“啊!”
就在苏起确认了自己的位置,准备赶到前方的鹅城稍事休整一番时,前方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中突然传出了一阵异响。
首先是一声颇为悦耳的琴声,清脆而短促,就像是水滴溅落时的声响。
接着是一声刺耳的割裂声,像是快刀斩断了布帛的声音。
最后则是一声惨叫声,这叫声浑厚而凄厉,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个壮汉发出的。
听到这一连串的声响,苏起的眉头骤然凝缩了起来,虽然他这些年一直待在康城很少出门,见识有些寡薄,但却也听老福谈起过不少江湖恩仇的故事,所以知道那林子里此时必然是有江湖上的人在厮杀。
不过老福没说过江湖厮杀还有弹琴伴奏的习惯啊!难不成现在连这些粗莽的江湖汉子打架也开始讲起情调来了不成!
“呸,附庸风雅,真他娘的晦气!”苏起恼怒地摇了摇头,低低地啐了一口,然后便打算绕路前行。
穿过那片林子是前往鹅城最短的路径,现在因为林子里的打斗,便要多走上二三里的路程,这样的状况自然是让苏起感到很是不爽的。
不过苏起也没有前去一探究竟的欲望,他对自己的斤两还是很清楚的,对付对付康城的那些杂牌青皮没什么大问题,打不过至少还跑得过,但遇到这些拿着家伙的练家子他可就一点谱儿都没有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爷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苏起揉了揉鼻子,再一次狠狠地打量了一眼那在暮色下显得愈发阴沉的林子,然后便悻悻地向着右侧转去,想要找一条既能避开林子里的打斗又尽可能短些的路途来。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儿不是想躲就能躲得开的。
就在苏起迈步想要离开的一刹那,一道高亢的琴音突然响起。
“叮咚!”
琴音之后,树林里一阵噼啵乱响,接着一道尖锐至极的呼啸声突然由远及近,迅猛地从树林里暴射了出来。
苏起瞳仁一阵收缩,下意识地便感到了危险,但却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林子外围的几棵大树的树身猛地一颤,然后耳边一阵嗡鸣声,接着整个人便陷入了一种类似于眩晕的感觉当中去。
像木雕一样地呆立了十几秒钟之后,完全失去了知觉的苏起慢慢地回过了神来,直到此时,他背后密密麻麻的冷汗才争先恐后地自毛孔中迸涌了出来,只是一瞬间苏起便觉得自己的后背已经一片湿凉。
举起微颤的右手,苏起缓缓地摸向自己的鬓角,却意外地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创口,待到放下手时苏起才察觉到自己的眼前有几缕黑影在缓缓飘舞,仔细打量后他才发现,那些黑影却原来是方才自己被那莫名袭击割下的几缕发丝!
什么情况!
狠狠地咽了一口吐沫,苏起惊恐地望向方才那尖啸声的源头处,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串深不见底的黑洞。
没错,就是黑洞!
树林外围的那十几棵大树的树身此时已经齐整整地被切割出了一个月牙形的缺口,从最外围一直延伸到了树林深处。
这些缺口整齐划一,无论是大小还是形状都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再联系一下这些缺口出现的轨迹和时间,苏起得出了一个令自己心尖儿直颤的结论——
切割了十数棵乃至数十棵大树,并最终暴射到自己面前将自己的发丝割断的元凶,正是方才那声听起来颇为尖锐,但仍旧悦耳的琴声!
“这怎么可能!”苏起望着树林深处,口中嗫嚅着,心中忍不住一阵悸动。
是啊,这怎么可能!
仅凭一指琴声,一道音波便能造成这样恐怖骇人的破坏力,这怎么可能!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苏起心中的常识,甚至已经超出了世俗的常识,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可能产生的现象!
但它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在自己的眼前发生了!
苏起努力地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缓缓地迈步走向了前方那一列至今仍然微微颤动着的大树。
“唔!”
待到手指实实在在地摩挲到树身上那些犹自冒着些许青烟的月牙形缺口时,苏起的口中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微弱的低吟声,这低吟既像是赞叹又像是倾听,这低吟里既有颤栗也有欢欣。
收回被月牙缺口灼烫得有些疼痛的手指,苏起慢慢地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涩的嘴唇,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眼中的惊惧和恐慌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火热和迫切。
他离开了康城,离开了老福,执意要忍受孤独和仇恨的煎熬,去往那遥远的城市,目的便是为了探索找寻力量,强大的力量,强大到可以颠覆很多高高在上的东西的至强力量。
显然,眼前这一声琴便属于这种力量,是他苏起不能够错过的力量!
于是,恐惧不再值得恐惧,退却完全不被考虑。
因为信念!
带着一身的燥热,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苏起攥紧了拳头,咬着牙慢慢地低下了头,伏下了身,开始默默地向着树林里摸索过去。
他,要得到这不可思议的力量!!
但——热血归热血,苏起却绝不会头脑一热便贸然行动。
琴声的强大他已经领教过了,这是他只能仰视的强大力量。那么,能够和这张琴站在对立面的力量,自然也不是他,一个平凡的小乞丐能够招惹的了的。
想要抓住机缘,便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以及几分虚无缥缈的运气。
而苏起的运气似乎不错,最起码直到他成功地摸进了林子的中心,看到了琴声真正的发源处时都一直没有被林内人发现。
将自己的身形掩藏在一簇灌木丛的后面,苏起开始小心翼翼地从枝桠叶簇的缝隙里打量起前方的情形。
在昏暗阴晦的暮色里,苏起看到此时站在林间的有七八个人,其中一方全部是清一色的锦衣大汉,而另一方则只有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年纪大约只有十六七岁,怀里抱着一张秀气小琴的柔弱少女。
当看到那帮锦衣大汉时,苏起的眉心不可抑制地抽搐了一下,两眼中原本火热激动的光芒迅速地冷却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冷漠和肃杀。
“咯吱!”苏起的口中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声响,却原来是咬紧牙关时发出的摩擦声。
显然,这些锦袍大汉苏起是认识的,而且看起来苏起和他们之间绝对不会有什么友好的交情,甚至还有可能存在着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
但尽管已经愤怒到了极点,苏起却仍然安分地蹲伏在灌木丛的后边,一动不动,他只是瞪大了双眼用力地看着前方锦袍摆动着的衣角,然后默默地握紧着拳头,让血水,从掌间静静地流下,让自己,在怒火中忍受着煎熬。
苏起他不是一个愚蠢的勇敢者,一直都不是。
所以他只能忍着,苦忍着,忍得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而就在这时,场中一个面容阴厉的锦袍大汉突然开口说话了:
“念慈琴音果然厉害,想不到你如此年轻的一个俗家弟子,在中了软筋散后还能连伤我五位弟兄的性命,在下实在佩服,佩服!不过——姑娘,却不知你这次强行出手之后,还能再拨动几次月风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