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是星辰璀璨,耳边是虫鸣声长,一骑小毛驴,在夜幕中的平原上行进,仿若游走在天地之间,好不快哉。
这般美景让李顺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株轻盈的蒲公英,要随那带着温热之意的清风而去。
离开了南唐才知道世间风景之瑰丽,远超自己想象。
偏安一隅的南唐可没有如此壮阔的平原,多是崎岖丘陵。丘陵山川虽美,但起起伏伏多少有些目光局限,难有这般豁达气势。
大周雄为天下第一国,连境内景色都是如此雄壮,李顺不禁有些黯然。
天下最为富饶之地,皆在大周之手。虽然兄长有勃勃野心,意欲挥师北上,但李顺自觉那多半和自己要大过铅华池一般,是没有什么可能之事。
回首望一眼,兴唐关已是不知道落在了多少里之后。
兴唐啊,兴唐。这祖宗传下来的三百年基业至今纹丝未动,不增不减,如今传到了我辈之手,会不会有另一番景象。
如此想着,李顺又想起了老头子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活着能为南唐做些什么?
最无能的李三郎,自觉稳重不如大郎,敏锐不如二郎,此时的心情是沉甸甸的。
十五年来毫无人生目标,得过且过,还以为能潇洒一生。如今,父亲这一去,李顺才发觉自己被逼着不得不一夜长大,也让他方才明白祖宗庇佑终究不是一生之计。
生而为人,终有一天必须要自己独当一面的。这一天,如今已经来了,算不得太早。相比较自己的两位兄长而言,实在是有些迟。
大哥十岁做质子,二哥六岁进明王寺、十岁入军伍,自己这十五岁方才迈开人生第一步,实在是有些惭愧。
思虑之间,李顺忽见前方远处的黑暗之中,闪出来几抹星点微光。
微光不过豆大,仔细观察后,能够分辨出是些摇曳的火焰,无一不是悬于空中,看上去颇为诡异。
李顺心中一惊,一拍身边低着头打瞌睡的老常,喊道:“老常,你看前面可是传说中鬼火?”
老常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白了李顺一眼,神色极为不满地吼道:“鬼你老爹啊,那是马贼的火把,没听见马蹄声么?”
侧耳倾听了一会,耳边只有风声和虫鸣之声,哪来什么马蹄声,李顺摇了摇头颇为无辜地说道:“没听见。”
“忘了你是个废物。”老常打了一个哈欠,拍了拍嘴巴,语气慵懒地说道:“怕就滚到后边去。”
“不去,我看着”。虽然心中害怕,但是好不容易遇到传说中的马贼,李顺总觉得要见上一见。再说了,他还没有看老常对外人施展过手段。如此良机,他自然是不肯错过。
“你在这碍手。”老常重新低下了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碍不了。”马贼在前,老常却还有工夫打瞌睡,李顺心中开心极了。
这一路来,他知道老常是个爱装蒜的人。他越是装,李顺就觉得他越强,心中的担忧也就散了。
“老常,你悠着点,不要装逼不成反**啊。我的身家性命可都在你手上。”前方的火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连成了一片红色的潮。耳边的所有声响渐渐被隆隆马蹄声吞没,李顺眼看着老常仍是垂头休憩,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死了好,死了清净,死了你也不用去大周受罪,我也不用陪你受罪。”老常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回应,声音如同从他脑门里飘出来一般。
“哼。”李顺白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派来的,但我要是死了,你肯定拿不到佣金,说不定还得偿命。我说得对吧。”
老常闻言睁开眼,像看白痴一般打量了李顺一眼,淡淡地说道:“你身上那金票银票少说也有千两吧,足够了。还有你带的那支笔,天下无人不觊觎,我随便转手卖个人,一百辈子都不愁吃喝。你觉得我怕什么?”
“你要有职业道德。”李顺闻言汗毛直立,如遭雷劈,没有想到老常居然自己带着那支笔的事居然都知晓,下意识地就往袖中一摸
那笔仍在,李顺也是放下了心,觉得自己多虑了。
“你是老头子的人?”这支笔的存在,就连他两位兄长都不知晓,老常这一言,立即让李顺知晓了老常是谁派来的。
老头子派来的人,又岂会对他不利。能够知晓这李氏不传之秘的,这老常一定是老头子十分亲近和相信的人。
“哼。”老常没有回答他,只是鼻中发出了一声轻哼。
“老常,咱先不谈这个,这夜色如此黑,可我连那马贼的汗毛都能看见了,我说你该出手了吧。”言谈之间,那伙马贼已经近到了百米之内。数十人之众,有人握着斩马刀,有人持着上弦弓弩。在火把之下,人人满面通红,不知道是一路疾奔给累的,还是被火光给照的,亦或是看到猎物兴奋的。
老常慢条斯理地伸手从驴背负着的行囊中取出一个木质长匣,右手在木匣上轻弹一记,那木匣就自动弹了开来。
李顺探头想要看看里面藏了啥,却被一道从木匣中跃出的寒芒给刺痛了眼睛,骇得他连忙偏过头。
“名器有灵,非礼勿视。”老常一言出,右手向前一指,一道逼仄如针的白线发出一声清鸣,仿若天外流星一般直奔那群马贼而去。
那道线,细而疾,李顺完全难以看清。但他能感应到在那一丝细线之中,蕴含着浩瀚的气势,仿佛要将这夜色和风都给切割开。
白线一弹指间去,一弹指间回,再一声清鸣回了木匣。
老常收匣入行囊,侧头望向李顺。
马蹄声骤停,旋即乱响如雷而渐远,想来是逃得仓惶。
“为什么不杀了那些马贼?”望着前方没有了火光,只能约摸看得见模糊杂乱逃窜身影的马贼群,李顺静默了半响,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发问。
“马贼也是人,还多是逼不得已的人。这江湖之中,留人一命,便是留自己一命。我杀了一匹马,咱们的晚餐有着落了。”李顺的惊骇,让老常十分满意,也让他露出了难得的一抹喜色。
一线割天地,来去不留痕。
李顺蹙眉凝视着身边的老常,有些难以想象他该到了何种境界,也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位看似孤傲,实则温心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