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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顺闻言有些傻，愣了片刻，问道：“天门不开，不是不出佛么？”
“不出真佛，但出比半步佛再高小半步的辟支佛。”夫子一杆烟抽完，从衣袖中摸出一蓝色小袋。李顺瞅了瞅，袋中装的是已经制好的烟丝，色泽金黄，看上去就应是上等货色。
“辟支佛是什么，我怎么都没听人提起过？”李顺虽然对修行之道知之甚少，但南唐是佛国，他对佛宗修行门道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夫子口中辟支佛显然是佛宗修士到了一定境界后获得的名号，就像半步佛一样，但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难免有些疑惑。
夫子从小袋中取出些烟丝，颇为小心地填入烟嘴之中，说道：“五百多年前，敦煌绝壁的活死人渡难，佛道兼修，学了道家的尸解之法，创了自燃舍利的舍生法，能让那些大限将至的半步佛境界再提升小半步，寿命再延长个数百年。只是舍利都没了，就算天门开了，天劫也不会降临到他们头上，此生都不可能成真佛，是不得以而为成的果位。无非是在世间苟延残喘的久些，有我经纶院在，活得再久也只能在敦煌绝壁呆着，所以都是些活死人。像你这种不入修行门道的人，怕是连敦煌绝壁都不知晓，更别说半步佛才知晓的辟支佛了。”
还真不知道敦煌绝壁的李顺闻言挠了挠头，傻笑了一声，问道：“敦煌绝壁是什么地方？”
夫子轻轻地按了按烟嘴上填满的烟丝，说道：“昔年佛祖立佛教，分为大小两乘。敦煌绝壁便是小乘佛教的圣地，相当于明王寺所在的南山在如今佛宗中的地位。千余年前大商鼎盛之时，西域犯境被灭，敦煌绝壁的佛宗修士被杀个干干净净，小乘佛教消亡。之后，敦煌绝壁同为大乘佛教中密显二宗看上。两宗在敦煌绝壁斗法，密宗灭显宗成了敦煌绝壁之主。”
“近千年前，大商大周乱战，密宗心向大商，为太先生，也就是飞升了的那位老夫子连根灭尽。先是一教被灭，再是两宗被灭，敦煌绝壁也就成了佛死之地。八百多年前，太先生飞升关天门，佛宗再不出真佛，敦煌绝壁成了半步佛的埋骨之所，大限将至的半步佛都会赶往敦煌绝壁等死，才有了‘象死归冢，佛死入壁’之说。”
“敦煌绝壁在哪？”心想着佛宗真是多灾多难，李顺心中隐隐有些不平。
“东荒”，夫子将带着烟丝的小袋系紧，收回袖中，说道：“三百多年前，你家那个不得了的祖先割了南郡出去，将禅宗气运都纳入其中，也算是造化一场。但是，从那以后，敦煌绝壁非半步佛不能入，入了就再也出不来了，舍生成辟支佛之法也就留在了敦煌绝壁之中。有进无出之地，就算苟且偷生在世上，也是无用。在那里的都是些活死人，只等着有一天，天下气数变了，想倾覆我大周。可笑啊，可笑。”
虽然夫子话中没有直接表达出对南唐的轻视，但言语中对佛宗无处不在的不敬，让李顺听了心中颇觉得不舒服。只是，夫子高人不知多少等，他有实力这般说，李顺却没有实力辩驳他，也无从反驳。
夫子所言不差，这天下诸国，谁不想让大周倾覆？就算那些表面上臣服于大周的国家，暗地里又哪个不是谋划着有朝一日能够翻身做主？李弗不就想他日能够饮马铅华池。
身为质子，李顺此行大周，一路都是抱着屈辱之心来的，对大周本也是好感欠奉，未尝不是和李弗一样，盼望着有一天能一雪前耻，让大周臣服在南唐之下。
只是大周出了个老常，出了个他还不起恩情的人。
恩重如山，如今老常北去大凉山，这份恩情自然就像当日面见姬高瞻时所说的那般，转嫁到了大周之上。
更何况，李顺明白老头子让老常护送他入丰京，还和老常说了如此多关于他的事，意思再明显不过。
大周不可撼，只可亲近。
李顺懂，也看得明白。
“佛道两宗，一定恨太先生入骨。”本就是事实，李顺也不怕说出来。
夫子将手中烟杆在窗台上敲了敲，好让那烟丝紧凑些，说道：“恨，为什么要恨？我倒是觉得佛道两宗该感谢太先生才是。道无神仙眷，佛无并蹄莲。道求清心寡欲，佛求六根清净，修得都是缺心眼的无情道。人异于世间万物，不就是有心多情嘛。这两宗什么道不修，偏要去修无情道，实在是可笑。你知道道家的尸解之法么？”
李顺摇了摇头，说道：“不知。”
夫子猛吸了一口旱烟，说道：“六百多年前，守一观出了个近妖的吕洞玄，悟了瞒天过海的尸解术，以身死代天劫，置死地而后生，让道家修士在大圆满境停滞不前后再进一步，成就尸解仙。虽然达不到真仙的境界，但至少也算的上是个小归宗境，比半身仙要高出一线修为。若不是夫子关天门，从哪来尸解和舍生之术。尸解仙和辟支佛虽然不如真仙真佛境界高，但是好歹能留在人世间。”
“上了天又怎样？”夫子抬头望天，说道：“不死不灭有什么好的，百年后，就已经没人陪你玩，孤独得要死了，千万年谁他妈忍受的了。要我说啊，宁求世间逍遥快活，不求上天长生不死。再说了，太夫子一人上天，就把满天仙佛给摆平了。他要天门不开，就不开。这还上个鸟的天，上了照样被太夫子压着，你活越久，被人欺越久。这种鸟日子，换成我是不会去过的。”
听着夫子说出这么一番有些粗鄙的话来，李顺心目中夫子得道圣人的形象轰然崩塌，但却更觉得夫子亲近易相处，心中对他轻视佛宗的不爽也莫名地消散。
尤其是夫子刚才这些话，他是十分赞赏。
人嘛，求个自在快活。
天天吃斋念佛，戒除一切欲望，就为了秉持六根清净，好得上天之法，李顺不强迫别人和自己想的一样，但至少他是不认同的。所以，做了三个月的和尚，他就翻了天，死命想还俗。
再说，老常也说夫子在天上那个江湖或许无敌了，夫子也这般说。若真是这样，上天的确也没什么好的。
上天，除了长生之外，本就是为了求平等自在而去。结果到了那方天后，还是要分个尊卑长短，实在是无趣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