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羽见过太子妃。”我栖身行礼道。
“起来坐吧,姑娘不必如此拘谨。”即便她怎样温和,都掩不了语气中那种惯有的冰冷。
我未曾抬头看她,只趁她喝茶的空当偷瞄了一眼。
雍容华贵的妇人,过多的愁思加速了她的皮肤年纪,满身金银的衣着更是让她看起来老了几岁。
“不知太子妃找七羽来所为何事?”
“这偌大的东宫中,我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着实无聊得很。又听得七羽姑娘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便想着见上一见。如今看来···”她顿了顿,勉强之意太过明显。
如今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啊。我默默替她说道。
“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多谢太子妃夸奖,七羽愧不敢当。”十足的客套话,厌恶至极,可又不得不说。
“七羽姑娘与左侍卫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想必七羽姑娘的话,他必是听的。”
没几句便奔了主题,这位主子倒是没什么耐心。
“他平日里的公事我是一窍不通,自然也插不上什么嘴。若是太子妃有事要他去办,吩咐他便可,我想,太子妃的话他是不敢不听的。”前提是,这话未曾与太子爷的交代有所冲突。这句话,恐不用我言明,她自是明白。
她像是被我的直言惊住了,却又不得不隐忍,“真是个伶俐的丫头,本宫还未说什么,便被七羽姑娘道尽了心思。”那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太浓了。
我一脸无知,道,“七羽哪有那通天的本事,能猜测太子妃心思。若是您不得空,有何事您可吩咐于我,待晚上他回来后,我再转告于他。”
“不必了,多谢了七羽姑娘的好心。今日本宫乏了,你先退下吧。”
“七羽遵命。”说着便躬身退了。
她应气得不轻,我与她打的太极。
君成归来时已是深夜,听得出他的脚步甚是疲惫,我也不好再去拿今日的事惹他忧心,只想着天亮后再与他商量对策。可待我醒来时,他的房间早已空空如也。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可这段时间着实很难见他一面,即使遇上了,看他劳累不堪,我也不便再多说或多问什么。
看来秦王已出发了,粮食军饷的筹备让太子建成忙得焦头烂额,连着手下也不能休息。过了这段时间情况就会有所好转了,因为过了这段时间,秦王战败的消息将传遍整个长安城。
如今人人都在翘首以盼,盼急报者有之,恨李氏家族谋朝篡位;盼捷报者有之,想着自家兄弟能勇战四方,威名广传;事不关己者,亦有之,我既知道了结果,自无所盼。
一日早上,天蒙蒙亮,君成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进了屋子倒头就睡,一觉到了黄昏。我也不去叫他,这几日耗了他不少精力,当前他最缺的,莫过于睡个好觉了。
做好的饭食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一天下来,已不能吃了。
落日下沉,艳红的霞光懒散地斜倚在地面,天际一片又一片交织的火烧云燃烧了整个天幕,坐在台阶上,一缕余辉映在手上,像是个玩累了的孩童,我不忍动,怕将他惊醒,又怕他逃了。
“乞儿,”不知何时君成揉着朦松的睡眼,倚在我身后的柱子上。
本就是个翩翩少年,如此姿态,更是让人欲罢不能。美目慢慢眨着,似是睁不开;抿着唇瓣,舌尖时不时跳出来舔舔上唇,身为现代资深腐女的我,控制不住邪恶了。
“乞儿?”君成拿手在我眼前晃着,大声喊我的名字。
“嗯?”
“你在想什么?我说我饿了,你都不做反应。”
“没什么没什么。”偷偷吞咽了口水,“你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做与你吃。”
“一碗清粥便好。”
“这个容易,你先等会,马上就来。”
“近几日你仍旧会很忙么?”
郡城放下碗,满足地说道,“忙了这么些时日,太子爷让我们歇上一歇。”
“倒是个会体谅属下的主子。”这与史书里记载的大相径庭。
君成笑了笑,“太子爷倒是个宅心仁厚的主儿,从不与我们这些下人为难。”顿了顿,颇为无奈地接着道,“可太过宅心仁厚了。”
他始终不是你仰慕的人,只因他不够野心勃勃,太过仁慈。
我将手附于他上,很是坚定地说道,“纵他再不合你心意,可主子终究是主子,你既跟了他,就该唯他是命。况且,你是知恩图报之人。”
“你不必忧心太多,我自然会忠心事主。”
“君成,”我有些彷徨,毕竟这些日子,她都没再派人来过,应是看我这条道不通,另觅他法了,但安全起见,“前些日子太子妃将我叫了去。”
君成听罢脸色一变,“她可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只让我回来劝劝你,我未等她说出所劝之事即回了她。我明白你不想让我知道太多,是为了我好。你放心,没你的应允,府中之事,我不会擅作主张,以免扯了你的后腿。”
君成神色有些动容,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手中,“你已完全将你自己交付于我,我自然不会让你失望。”
轻轻抽出手,站起身,“我去收拾了碗筷。”我虽下了决心跟着他,可我无法控制我的心,我终究把他看做亲人。他如此情深,我难免心生愧意。
“乞儿,”君成叫住我,“你可想知道太子妃拉拢我所为何事?”
“随你。你若不想说,我不会多问一句;你若想说,我不会向旁人道出半个字。”
“过来坐下。”见我依他所言之后,接着说道,“若太子妃再来扰你,知道了也是有备无患。去年三月,太子爷于长安城中最高的阁楼上识了一姑娘,貌美如花,风华绝代,二人情投意合,从此郎情妾意,忘尽经年。八月份,太子爷被皇上派去太原,半月有余,太子爷回来之后便再没见过这位姑娘了。他命我暗里寻找,可一无所获。太子妃又于此时不知从何处得知我在寻找那位姑娘,便一连几次拉拢我,要我有了那位姑娘消息时,先告知她。我若是真应了她,可就是忤逆了主子。所以···”
“常梅苑!你所寻之人可是兵部掌令常合之女常梅苑?”
郡城颇为诧异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看来就是了。梅苑,还未出阁,夫君便染疾而去,此后无人敢上门提亲。公元617年,即去年,于长安城中识得李建成,两人一见钟情。可李渊为谋反大计,于618年6月3日,命他安排在常合近旁的奸细王广林将梅苑毒死于长安城郊破庙中,仅是一滴孔雀蓝,两情相悦,阴阳两隔再不见。
如此凄美的爱情成了政治权势的牺牲品,怎地不叫人扼腕叹息。我正觉遗憾,忽然意识到,城外破庙,6月3日···
“君成,我进太子府前一日是几日?”
君成略微思索,随即十分肯定地说道,“丙寅日。”
丙寅日即为三日,那天正式6月3日!
难道我当晚所见一年轻女子和一中年男子走着,正是常梅苑和王长林!他们本打算于我所居庙中了断,却见我躺在一旁,便转而去了他处!
我若当时能问上一句,王长林极有可能因行迹败漏而放弃计划,那我便可就这风华绝代的女子一命。可我竟然冷眼待之。
我何时变得如此冷血,对旁人漠不关心。
“乞儿,你怎么了?”君成极为忧心地看着我。
“太子对她可是真心实意?”
“我无从得知。只是平日里与我提起她时,食不能咽,痛难自抑。”
想来二人分别已近一年,建成仍能如此挂念,不枉梅苑深爱一场。
“近日来他可曾提过梅苑?”
“近来一直忙着朝中之事,无暇他顾,便不曾提起。”
“你若不想他整日痛苦难耐,便多找些事交予他。”
“为何?”
我缓缓道,“因他再也见不到常梅苑了,忙碌时他暂且能忘记她,也就不会太过痛苦。”
“你如何得知?”君成有些恼怒地问道。
我知他为何生气,有情人终不能眷属,我们的结局是否也会如此?
“因为梅苑就在我进府的前一天晚上逝于破庙之外。我亲眼目睹。”
君成怔住了。
我端起碗筷出了屋门。
你可是对我失望之极,想着我竟是无丝毫恻隐之心的人。我也厌恶极了自己,那点良善之心早在前世的勾心斗角中淫灭殆尽。我本可以救她一命,成就一段旷世良缘的。可我···
既然犯了错,就应尽量弥补。
抹了手上的水,解了围裙,站到君成面前,“隐瞒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可愿带我去见太子?”
君成愣了愣,
“相信我,我自有法子让太子抒怀。”
犹豫了一番,君成还是应了我,走前却突然指了我的脸说,“那些斑,点上。”
不愧是极品。
取了颜料,随意点了几点,无奈君成这厮固执得很,非说是越多越好。我也不反驳他,那点小心思,我还是看得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