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嘉德殿。
皇帝的身体经过漫长的恢复治疗,终于康复。董太后大喜,重赏太医令五百金,然后,小心翼翼的搀扶皇帝起身,在殿外散步。
皇帝晒了一会儿太阳,想起政务,问道:“近来凉州那边有什么消息?”
董太后道:“凉州那边,羌人肆虐,听说已经打了很多仗。尚书台接到举报,说凉州刺史左昌贪污军饷,刚撤掉了他,换了个什么叫宋什么的赴任。”
皇帝想了想,宋什么?难倒是宋枭?脸色顿时一变。
董太后忙问:“怎么了?”
皇帝叹道:“那个人念书可以,但做官不行。唉,朕听说他是个书呆子。”
董太后道:“宏儿,你大病初愈,且莫要操心。既然尚书台安排推荐的,想来也是久负盛名之辈,就不要管了。”
皇帝道:“也好。”一转眼,又问:“协儿哪里去了?”
董太后提起皇孙,立即就眼睛亮起来,笑眯眯道:“提起协儿啊,有个事情要給你说说。前几日,舞阳君来洛阳,大概思女心切,来看看她女儿何皇后。不过这老妪非要两位皇子作陪。席间趁着酒兴,竟然言语逼着要两位皇子作诗。我正想着,史侯都十岁了,可以作得,可协儿才三四岁,如何作得什么诗?我就想着阻拦不让作了。不过协儿倒显得从容,不慌不忙说了几句话。你猜后来怎么着?”
皇帝道:“后来如何?”
董太后哈哈的笑着,眼睛眯的都看不见了,道:“宏儿,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如此神清气爽过。协儿当时起身,盯着那女人的案几,摇头晃脑,说她奢侈骄纵,不知民间疾苦,送她一首悯农诗。然后张口就来,吟出一首诗来。结果,哈哈,那老妪大眼瞪小眼,却无法作声,不过我估计她鼻子都要气歪了。”
皇帝奇道:“协儿还会作诗?”扭头叫一个中黄门过来,叫他去把那天参与酒宴的中常侍叫来问问。
那天伺侯酒宴一旁的中常侍,是赵忠。不一会儿他就匆匆赶来,带来一张字幅,据说是皇子协亲自书写,本说是送给舞阳君的,但是舞阳君羞愧而走,就留在了宫内。见皇帝问的正是这个,就呈上来。
只见上面,端正写着四句话: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皇帝抚着这幅字,心中感叹不已。大臣们总是谴责鸿都门学,说这些人好华丽辞赋、好堂皇音乐却不懂简朴大道,但是看看协儿的诗,这就是乐府的新作用啊。以往都说乐府诗粉饰太平、歌颂皇室,没有什么新意。现在看看这幼子诗,悲天悯人,质朴贴切,比之那些经书子集,毫不逊色啊。
一念及此,立即叫来梁鹄,颁布诏令,要鸿都门学的广大师生,都按照这个思路创作乐府,要务实求绩,要贴近生活。
刘协不知道,自己仅是看那老太太浪费酒食不顺眼,就抄写一首诗讽刺她,谁知却意外地掀起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文化革新运动。
此时,刘诗人正在关羽那里,看他培训羽林军骑术。关羽也习惯了这个小皇子天天好奇宝宝一样的问东问西。
王越每日跟随刘协身后,跟得比较紧。在王越看来,自己只要得到皇子的亲厚,前途就有希望,别人看自己热衷权贵,轻视自己,那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王越心中的饱汉,其中就有张飞。张飞看王越,是横看竖看不顺眼,觉得此人出身不好,虽然武艺出众,可是这泥腿子的品行很难以保障。张飞无数次在心里说,要品行好,当然还是读书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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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冀县。
送走了贪婪的左昌,盖勋觉得可以长出一口气了。咱凉州底子薄,折腾不起啊,待新来的刺史一到,就要马上着手对付韩遂和边章率领的羌人大军了。
那韩遂原名韩约,本是金城豪强。那个人原来在金城、武威一带,都是比较有名气的,不想他竟然是一个道德败坏的无耻汉贼,为羌人张目,杀害我汉人,掳走无数粮食和妇孺。真是岂有此理!
还有边章,那个原名边允的家伙。在冀县外面,斥责他的时候,他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可他回去军营之后,该抢掠的抢掠,该杀人的杀人,一点都不迟疑。
若不赶紧杀死这两个人,将会是我大汉祸患!
心念及此,盖勋急盼着新来的刺史快一些到达,作战的命令就可以早一日发出。
这一日,冀县东门外来了一个儒者,轻车简从,衣带当风,潇洒从容。经守门的士卒讯问,原来这就是新任的凉州刺史宋枭。
刺史莅临,举城轰动,顷刻间大小官员齐齐出动,来城门附近瞻仰迎接新来的领导。
盖勋也很激动,快马赶来,深施一礼,道:“宋公因何来迟?属下一干人等翘首盼公多时矣。”
宋枭呵呵一笑,道:“吾自扶风赶来,一路观望民风,倒是耽误了些时间。诸君且往治所,一起商讨退敌方略。”
众人皆道:“善。”
进到刺史府,宋枭也不客气,直接坐了首位,其余人等依次坐下。然后就见宋枭取出一个小囊,放置几上,轻抚长须,扫视一番众人,道:“朝廷诏令、公文印信一应在此,诸君可以验看。”
盖勋等人验看无误,翘首等宋刺史训示。
宋刺史微笑道:“都说凉州贫瘠荒芜,人心不古,民风趋于彪悍,多有争狠好斗之徒。想来,很多年前,这儒学应该是被荒废了。”
座下众人连称惭愧。
宋刺史又微笑道:“此番羌人寇掠,也是因为不习我华夏文化,不识诗书礼仪所致。都说我大汉属于华夏苗裔,炎黄子孙,而羌人、氐人,通称为夷狄或杂胡?何也?”
众人齐问:“请宋公赐教。”
宋刺史满意地笑道:“《说文》中道,“华,荣也。”“夏,中国之人也。”吾土之人,服装华美,饮**粹,自三代之后,秦汉以来,无不威服四方,声名远播,统治地域广大辽阔。所以华夏,就是大汉。”
辛曾问道:“宋公,既如此,夷狄和杂胡,和我华夏有何关系?”
宋刺史耐心解释道:“吾大汉从来就不是以人的血统来论远近,而是以文化来区分的。《春秋》云:“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近些年来,西域个别豪强一直宣传血统论,认为羌人子孙就是夷狄,匈奴子孙就是杂胡,鼓吹和华夏世仇,极力相互排斥,此大谬也。吾大汉,富有四海,精英荟萃,语言优美,之所以谓之曰‘中国’,皆因语言文字、礼仪制度、服饰装扮、文化传统、风俗习惯都是夷狄和杂胡所远远不能及也。”
盖勋问道:“既如此,宋公,以何策退羌人之兵?”
宋刺史道:“《左传·定公十年》云,裔不谋夏,夷不乱华。羌人原已臣服大汉多年,今暴起叛乱,都是因为不学无术的缘故啊。羌人食吾大汉之粟,居吾大汉之土,汉土养育其生,葬其老死,如同父母待之。今羌人叛汉,如子女之忤逆父母,可宣之以《孝经》,让其知晓孝道,懂得感恩,则不战而退矣。”
盖勋觉得一股凉水从头浇到脚,结巴巴道:“以…以《孝经》退……退敌?”
宋枭微笑道:“凉州子民不习儒学,经书子集散失无数,是过去的臣子失职啊。吾既然发现了这个问题,就要立即扭转。”
盖勋道:“强敌当前,这弘扬儒学的事情,是否可以缓一缓?新任护羌校尉夏育正兵困马乏,与羌人激战,急需我等援助啊。”
宋枭脸一沉,道:“派兵援助也仅仅治标而已,不能治本。此事吾意已决。明日即上书朝廷,恳请诏令。”
诸吏员鱼贯而出,皆沉默不语。
盖勋仰天长叹,道:“可惜了夏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