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中军大帐中。
“夜袭?”这位叫做刘玄德的青年,明显没有听到进攻就兴奋起来,反而隐隐有些胆寒。因为夜袭不是一种普通进攻,而且是非常危险的一种方式。
久在军伍,就会知道,大部分士卒在夜间视力普遍低下,由于视力受到限制,难以准确看到指挥的旗帜,就会混乱。而作战必须使用旗语,使用火把一来容易暴露,二来难以表达现场复杂的情况,很多时候,打仗的时机,是稍纵即逝的。
上万人的战斗,不可能靠呐喊来指挥,更不可能仅仅是击鼓前进和鸣金收兵这么简单。一支军队,是否是正规军的标志,就是看军队是否有旗语指挥系统。
可是夜战,就意味着放弃这些有利条件,在没有旗语指挥的情况下,部队如何快速展开,如何支援进攻,如何突进和拦截,如何及时腾挪闪避,如何及时撤退?部队编制散乱了如何凝聚?如何防止黑暗中被自己人误击?
历史上,敢于指挥部队进行夜战的人,不是超级强者,就是疯子。
皇甫嵩的部队,久经战阵,许多士卒无疑是正规军中的老兵,对于旗语,当然是熟知。可是,现在要放弃自己的优势,和那些泥腿子叛贼一样的混战厮杀,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吗?
想想这些,刘玄德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一阵发麻。他扫眼看去,大帐里那几位校尉都不敢出声,显然也是被这个提议給吓住了。
皇甫嵩看了看这些部下,心里有些失望。这些没有独特战术风格的将领,虽然服从指挥,勇于战斗,但是终究难成大器。这个叫刘备刘玄德的年轻人,倒是有些胆色,突然听闻部队要进行夜袭,不惊不喜,淡然处之,此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为了进行此次夜袭,事实上,皇甫嵩已经准备了几天了。他依靠俘虏的供词,画出了广宗城的防御图,详细列出了重要部位和易燃的物品堆放地,也早早观看了天气。
事实上,皇甫嵩的部队,具有机智勇敢的战斗精神,并不害怕夜间战斗,各将领也能完成独立作战任务。上一次在长社城下,就是夜袭和火攻。只是这一次,被统帅的大手笔給吓住了。这不是小股部队去破坏、去放火,而是数万人马上去厮杀啊,是去攻城啊。
皇甫嵩不再指望这些人马上能够都做统帅,展开地图,开始详细分配今夜的作战任务。
“首先,射声校尉麾下,所有待诏射声士,必须披甲罩袍,隐蔽前进,发挥黑暗中射箭的本事,要做到冥冥中闻声则中之。”
“步兵校尉麾下,所有羽林屯兵,在待诏射声士狙杀城头巡逻黄巾贼后,要迅速用钩锁攀附而上,强占城上要隘,夺取城门。”
“越骑校尉麾下,所有越骑,在城门打开之后,迅速入城,目标武库,备足火炬,烧光黄巾军械。”
“长水校尉麾下,所有胡骑,在城门打开时,迅速入城,抢占中心要道,待城内火起或贼兵救援时,全力冲杀拦截。”
“屯骑校尉麾下,所有骑士跟随在本侯帅旗之下,入城逐一扫荡黄巾贼兵。”
“最后,玄德啊,你们这些客军,可以在外面等着,若有敌军从城内逃出,你们就组织义勇,从背后追杀。切记不可恋战。”
说道这里,皇甫嵩眼睛透出一股明亮的杀气,重重强调道:“夜间强行战斗,又是大军团作战,必须申明士卒纪律,若是胆敢违抗军令者,立斩!”
“为了保证夜袭的顺利,你们牢记几点:
一、严格按照刚才部署的情况进行战斗,我会尽量避免复杂的变更部署和机动,以免出现自己人混战。
二、所有校尉要带好队伍,谁完不成任务,提头来见。
三、进攻时,各校尉要准确掌握进攻方向,充分利用地形和黑暗,隐秘、迅速、突然。
四、早作准备,今夜鸡鸣时开始战斗,明日天光时,我要在广宗城的衙门里睡觉。诸位,狭路相逢,勇者胜!”
一众校尉连忙施礼大喝:“诺!”
刘备转回自己的小军帐,看到长生和益德都在等着自己回来,就把夜袭的计划,給他们详细说了下。
这位长生,姓关,名羽,本是河东解县良人,早年犯案,杀了一个夺人盐矿的恶官,逃亡到了涿郡。因为武勇过人,刘备甚喜,刻意笼络交往,后黄巾之乱起,刘备邀请他一起随乡勇参军。在战斗时刘备发现,此人与人交手,至今未遇败绩,遂愈发重视,时刻以礼待之。
而这位益德,姓张,名飞,涿郡士人。少年时,平素多读书练字,擅画仕女,时人并不知其名。后来,有刁民恶少欺凌邻居寡妇,被他路见,上前一脚踹倒在地,骨折吐血而亡,遂声名远播。早在黄巾乱起前,在坊里间,无意间识得关羽,感念其义勇,时时当作兄长侍奉在左右。后关羽被刘备邀请,就也随着一起投军。他与刘备近来言谈,颇为投缘,大有知己之感。
关羽听得夜袭计划之后,沉吟了一会儿,霍然起身,道:“兄长,此等夜战,非盖世英雄不敢为之。看来黄巾贼破,就在今日。战功不多了,我等今晚一定要掩杀黄巾,奋力争功啊!”
刘备起初唯恐关羽不愿出战,此时见他主动提出掩杀,觉得大功少不了,心中甚是快慰。
张飞笑道:“兄长白天担心都乡侯按兵不动,现在看来又担心功劳不够用啊。”
刘备道:“那侯爷部署军队,头头是道,指点地方城池营盘,仿佛就在囊中,安排作战,如同安排安营扎寨一般轻松,神采自若,气度不凡,我师卢公似乎也不及他啊。”
关羽道:“跟随名将打仗,只管杀敌就是,简单明了,许多事情都轻松。”
张飞道:“就是城中的黄巾贼今夜要倒霉了!”
刘备望着帐外,天色渐黑,大地笼入一片黑暗之中。整个营盘,仅有寥寥几盏火把,没有任何人喧哗,一片肃然。刘备心里赞叹,数万人的营寨,竟然秩序井然,果然是名将,治军手段也是出类拔萃啊。
夜色静穆,整个大营除了虫鸣,再无杂音。
刘备、张飞和关羽三人,挤在一个帐里睡觉,养足精神,准备夜间出动。
夜半时候,梆子敲响,全军起身,所有马匹嘴里叼着短木柴,所有的士卒,嘴里也噙着一节树枝。这是为了防止叫喊的措施。
一片黑乎乎的待诏射声士,跟随射声校尉悄然开拔,黑暗中只有微弱的脚步声,所有人心里都紧张的不得了。
紧接着,步兵校尉也带着人,沉默地出发了。
随后,牵马的胡骑,牵马的越骑,陆续沉默着出发了。
刘备也已经起身,关羽、张飞已经把乡勇集合完毕,望着正在黑暗中沉默前去的屯军校尉和皇甫嵩的身影,心里五味俱全。
真正的大战就要开始了。
远处,广宗城上,隐约几盏灯火。城上还没有人知道,一场突然的大战就要到来。
一名士卒,睁开朦胧的眼睛,望了望田野间,嘴里呢喃两句,站到城墙边撒了一泡尿,然后浑身一颤,一头栽了下去。
跟他一起值守的一名老卒,以为自己老眼昏花,跑到城墙边往下看,下面黑黝黝的,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大片人影。
老卒刚要叫喊,“敌袭”两字尚未出口,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已经穿透了他的咽喉。他伸手抓住利箭,胸口又中一箭,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了,软倒在地。
一队队步兵用绳索迅速的甩上城头,套在城垛上,身手矫健的爬上去。不过一会儿,城头就已经布满杀气腾腾的刀手和步弓手。
凡是露头的黄巾贼,大多是一箭毙命。步兵已经下去,去开城门了。城外的越骑、胡骑都已上马,眼睛紧紧盯着城门洞。
鸡鸣声响,广宗城,还在一片熟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