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书市近日突然多了无数种类新书。
书市位于洛阳城南,开阳门外御道东侧的太学附近,由于紧靠太学,过去一直是以太学生、教书博士为主要销售对象。
最初,市面上多出来几种新式装订的《论语》、《尚书》,和过去别人售卖的竹简、木牍类书籍全然不同,竟是纸质的,也不是卷轴,而是方形的线装书,由于售价比竹简的还便宜,字迹清晰,便于携带和阅览,刚出现就被抢购一空。
由于开始放出的这类书籍,刘协纯属试探市场,所以数量受到严格控制,不想这限量销售的方式,竟导致这种书被这些博士弟子们相互兜售,炒出了天价。
再后来,随着原料浸泡到期,造纸作坊开始大量开工,纸张大规模被制造出来,随即印刷开工,就出现了大规模的线装书籍。
近几个月来,虽然外地各郡黄巾战事不断,但洛阳周边,除了最初的捕杀黄巾信徒之后,一直还是比较平静的。太学附近有士卒维护治安,羽林军也驻扎在了京师外面各地的险要位置,所以除了个别比较胆小的士子回乡之外,倒也不少人仍留在太学里,继续学习,等待朝野情况出现转机。
可以说,虽然黄巾信徒席卷天下,成燎原之势,但是真正的儒生弟子,却几乎无一人认为其会成功。这也是黄巾势力最多在宦官中传播,却始终无法渗透于朝中大臣中的根本原因。太平道的草根造反文化,完全不被社会主流思想认可。
太学生如今留在洛阳的,大概还有两万多人。
随着书籍贩卖的规模化,许多太学生都被这类线装书所吸引。刚开始还有人担心这类线装书不够多,试图抄书降低成本,可是很快发现,这类书籍不是一本一本来到书市的,都是被一车一车拉来的。
于是这些天,不经意间,司隶校尉张忠就声名鹊起。
太学里传说,张忠本来并不擅于治理地方,也不长于朝廷政务,但是碍于董太后的面子,才給了官职,所以深为正道君子所不齿。所以他发奋图强,决心以弘扬儒学为己任,改造了书籍的成书方式,自创一种印刷术,装订术,可以日订书籍上千册,这可比穷学生抄书快多了。这书比起市面上的其他书籍,便宜到令人叹息。
民间传言,张忠从政多年,毫无建树,但一朝改良书籍,却惠及万千读书人,功莫大焉。
桓典把这些传言都讲給皇子协听,然后两人相顾轻笑。
刘协笑,是想起了张忠最初要他出钱建造纸坊时的一肚子不情愿。
桓典笑,是感到皇子协多智近妖,同时能够毫不在乎地舍弃这类声名,这份取舍颇为干脆利落。
董太后许久没有干涉过皇子的学业了,今日也特地赶来,为两位皇子送些点心吃。虽然两个皇子都在吃,但看她神情专注于刘协的脸上,聚精会神的眯着眼睛笑,就知道她的偏心有多严重。
此时看着自己的孙子协儿,董老太太觉得非常欣慰。自己带大的孩子,果然还是与自己亲啊。这才三四岁,就懂照顾祖母的想法了,就懂得顾惜自己亲人的声名了。起初她还不知,直到今日午后,张忠赶来拜见,听他讲了建设造纸坊的始末,才明白这些事情。哎呀,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懂事呢?张忠給自己献上五百金,说是感谢自己这个太后抬举之心,呵呵,连自己都承了皇孙的惠啦!
是啊,张忠这孩子,今日跪在嘉德殿,哭求自己收下这些金子,说造纸坊和印书坊那些产业,虽暂未赚得大钱,但是这举世士人赞叹的名声,可是千金也买不来的!呵呵,他还以为是我教协儿的法子,我怎会这些?定是这位桓御史。都说书香门第出高人,这桓御史面上不动声色,却不想如此厉害!
自此,董太后对桓典的态度日益亲近,时有赏赐,宫内外皆异之。桓典心里估计老太太结好自己,是意在储君之位,但想到天子春秋正富,且对大事向来乾纲独断,所以并不在意。
桓典的注意力,最近飘到冀州了。洛阳忠臣很多,针对北中郎将卢植坐拥大军却总是行动缓缓,很多人表示不理解,举报卢植懦弱、怯敌的奏章,又开始大规模飞往宫中。天子无奈,只好答应近期将派人前往视察军情,于是中常侍张让安排了小黄门左丰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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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卢植的三万大军,兵围黄巾主力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随着各项攻城器械建造即将齐备,计划旬日内展开进攻。
卢植对于进攻广宗这样的城池,并不是很担心。之所以拖了这么久,主要是布置合围的兵力和工事,他想一战就歼灭这股黄巾主力,而不是击溃对方。虽说城中黄巾贼兵有老弱,但也有十五万人啊!卢植希望在全歼敌军后,经过黄巾信徒掠夺过的冀州,可以快速恢复元气,不要再有糜烂的机会。
这时候,小黄门左丰赶到这里。
左丰是张让心腹,平日在京城里,那繁华日子过得正舒服,却突然被安排到这朔风呼呼的地方,很有些不适应。一路行来,尘土使他原本白皙的模样变得灰头土脸,发髻也蓬松起来,干燥的喉咙生疼。原本要细细观察卢植的军队,也就一扫而过。
卢植并不在意这个小黄门的到来,若是朝中另遣大员赶来,他或许会亲迎营门,美酒欢宴相待,可对于宫中阉人,卢植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有几位校尉,还唯恐得罪了宦官,对大军攻伐不利,建议他最好弄些金钱贿赂一下,也被卢植否决了。在卢植看来,这些宦官黄门,平日里在洛阳作威作福,不懂军事,跟他们太近乎,完全是耽误自己的时间,另外军中粮饷钱帛,本就有限,还要预备攻下广宗之后安抚地方费用,岂能浪费在这些阉人身上?
因此,左丰到了营中,虽然心里觉得卢植大军的军容齐整,士气如虹,营帐布置也森严肃穆,极有章法,但是心里却依旧很不爽。
左丰想洗个澡,整理一下仪容,谁知却被卢植的部曲告知营中水源军管,需要每日定量分配。他喉咙不适,吃不惯干硬的粗粮,想喝些酒水,又被告知军中禁酒。
这下子,左丰是真的火大了。
竖子,安敢欺我太甚!
第二天,左丰走马观花看一遍卢植军和对面广宗城池,然后匆匆就回洛阳去了。
卢植并不在意这个黄门的去留,他严格按照战前部署做最后的调整和补充,全军上下都知道大战在即,气氛非常紧张。
左丰在路上毫不耽误,火速回到洛阳,用非常认真的态度汇报了所见所闻。他说,这个广宗城并不高,城墙也不是非常雄厚,城上贼众批甲者寥寥无几,士卒大多萎靡不振,连个像样的旗帜都没有,很多用黄布代替,看上去七零八落,似乎毫无斗志;而城外大军甲坚兵利,攻城器械齐备,城外四周的交通断绝,战斗工事俱备,士卒的战斗欲望很强烈,军容很整齐,马匹很强壮,但是,卢中郎将似乎并不急着进攻,大概是等着上天降下神迹来诛除贼兵吧。
天子闻之震怒,拍案而起。这还得了!早就怀疑他坐拥大军而畏敌如虎,如今再也不能容忍,要施重手,立即拿下,绝不能坏朕剿匪大事!
诏令急发冀州,着北部军中即刻将卢植逮捕,用囚车給运回洛阳!升并州刺史董卓为东中郎将,接替卢植攻打广宗城,同时遣豫州的皇甫嵩引军北上,进驻东郡,以图共击张角主力。
刘协听到这些消息,感到担忧,偏又无奈。临阵换帅,自古都是军中大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