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刘氏那一声声长吁短叹,让唐瑄立刻就警惕了起来。之后细细观察几人的言行,她发现燕儿娘张氏,此行的目的是让刘氏跟着她们去县城住。刘氏总惦记着她那点田地,如今梅雨季节将近,接下来马上也干不了什么大活计,让唐林照看就行。这正是接她过去住的好时机,不然拖到了六月里,又要收谷子了。
儿媳妇接婆婆去家里住,这件事本来很正常也理所应当。只是到了这会,唐瑄却知道跟自己息息相关了。刘氏若是去了县城,她唐瑄是要去哪里?
跟着刘氏去燕儿她家?她个拖油瓶去人家家一住几个月真的没关系吗?就算没人给白眼,她自己也别扭吧,看那燕儿春儿的衣食住行,那肯定是富贵人家。她去了,差别待遇肯定是不好的,毕竟也是亲外甥女,那照着小姐们的来?衣食住行那可不是一笔小数!就算张氏大度,吃人的住人的也让人气短不是。
那回自己家去?可她至今不知道爹妈是个什么模样,这都一个多月了,莫说来接她回去,一个口信都没人捎的。
张氏在刘氏这儿住了两日,这两日唐瑄都跟着春儿玩,也是指望她不如姐姐稳重,透出些什么说法来。可是那春儿都已经当她是自己人看了,也自然不会说些伤人的话了,偶尔提到自己姑姑,也只是说长得好,说唐瑄不如她娘美貌真是可惜了。闹的唐瑄哭笑不得,不知道这春儿看人是不是就单以长相分了那三六九等了。
这期间马氏也是日日都来,只是没人留她用饭了,她倒也是个自觉的。只是拎着篮子带着唐忠义弄些新鲜时蔬过来。唐瑄看时,俱都是些胡瓜,韭菜,茄子之类的金贵菜,跟那日那一篮子蔫吧了的芥菜完全不能比,果然是有钱能使磨推鬼啊……
张氏留了两日,每日让姐妹俩轮番上阵劝说刘氏去县城里,各种攻势层出不穷,期间也曲线救国让春儿以什么马儿狗儿的来诱惑唐瑄去她家,可是最后刘氏都没松口,只说地里不能荒废了,回头再说。
于是待得她们要走时,唐瑄真真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心里又觉得对不起刘氏,毕竟去亲儿子家享受天伦之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今因着她个拖油瓶生生被绑在了家里。
大早上的,接几人的马车倒是比那日小了许多,是一匹马拉着的。唐瑄正奇怪呢,就看到刘氏和唐林抱着各种东西从西屋出来了。都是些大米,新鲜蔬菜,几坛子酱菜,分装的酒,都让张氏放在车上带回去。
那小小的马车不一会就堆的极高,刘氏仍旧不甘心,还把那日张氏带来的盒子筐子什么的非要她们带回去。唐瑄伸头去看,都是些腊肉,干菜和布匹什么的。
看着几个人在门口又推又让的吵吵了半天,唐瑄算是明白张氏来时为什么不让刘氏看见了。她总是心疼儿子赚钱辛苦,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每回张氏拿东西来时都要说她半天,要是有方法带回去一准让她还原封不动的带回去。所以众人拿东西都尽量想办法不让她推了才是。
一大早上就开始,闹了一阵的兵荒马乱,临走时还被燕儿春儿拉着手嘱咐唐瑄一定要过去玩儿,待得马车终于上了路时,太阳都出了老高了。
刘氏站在门口伸长脖子望着,直到那马车拐过西边的大道,连烟尘都看不见时,才招呼唐瑄和唐林进屋去。唐瑄看她那有些落寞的样子更是愧疚了,其实刘氏也是很想去县城的吧,偶尔能看看儿子,每天能照看孙女,可是如今却因为她哪里都去不成。
正思忖间,刘氏已经跟唐林开始把刚刚被挪到堂屋的东西搬去西屋,一边搬一边还在嘴里抱怨:“尽知道胡花钱,买这么些不中用的东西。”
唐瑄跟在后面拿些力所能及的东西,刘氏见了,便冲她笑:“这些腊肉倒是便宜了你,晚上拔几个萝卜给你炖一锅。还有几块肥肉,回头炼些油,把你养的胖些。”
她边说边整理那些东西,又从那一堆东西里拽出了两身素色的麻木夏衫:“我这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的人,成天弄这么些衣裳作甚!缝缝补补哪里不能穿了……”
一边说,刘氏一边把那衣裳撑开,在身上比了比,搁到了一旁叠起来,又随手拿起了一件原色的麻布衫子,却是男式的。
她招呼唐林过来,把衣裳在他身上比划着说道:“你大舅母哪年不给你二舅做几身新衣裳,那马家的,自打她过门,我就没见她摸过一针一线!她还巴巴的巴结人家,哼,真是不知丑!这是看在我们面上,不看你二舅的面,谁跟她攀亲带故了!”
比划了一阵,刘氏按着唐林肩膀凑到他耳边大声喊道:“把你身上这衣裳脱了!拿井上去搓搓!”
唐林见了新衣,乐的眉开眼笑的,立刻就听刘氏的话把身上那脏兮兮的衣裳脱了,换了新衣。唐瑄瞧他身上倒没衣服那么脏,浑身上下肌肉虬结,还真是个结实的。只是那皮肤实在太白净,晒的少的地方发红,没晒着的地方亮的刺眼,有几分细皮嫩肉的感觉,实在不大协调。唐瑄知道这大约是遗传的刘氏,刘氏洗脚的时候她看见过,那小腿上没晒过的皮肉白的透亮,加上年纪大了静脉血管特别明显,整个呈现一种泛着青光的玉色,看起来还真不像是干农活的人。
唐瑄正走着神呢,刘氏却拿着唐林换下的衣裳又骂起了人:“这衣裳一年上头都不洗,任晒成壳子!”
她愤怒的举着那衣裳,在唐林耳边吼:“干完活,汗的水淋淋的就直接脱下来晾,晾干了又穿身上!你就不知道就河沟里搓两把啊!”
她说她的,唐林也不知到底听懂没听懂,只是嘿嘿的陪着笑脸。刘氏看他这傻样,不由得更加愤怒起来:“该死的懒东西,一年上头饭饭不做,布布不织,连衣裳都不洗!早晓得她是这样,我要她作甚!成天好吃懒做的!当初跑了就不该再让她进门!”
跑了?听到这两字唐瑄正准备听八卦呢,刘氏却又不吭声了,只是把那衣裳递回给唐林让他去井上泡着,看他出门,又盯着唐林脚下的烂草鞋叹气:“楞样子!她不给买鞋你不晓得不穿啊!就打着赤脚你看她买不买!自己傻不拉几的上粪堆去捡旁人穿剩下不要的烂草鞋!越怕让她高兴,不要笑坏了!衣裳都有人供给,鞋子捡着穿,都不用花她的!你真当她没钱么?你小舅给她整那么多胡菜苗子,那菜啊猪啊的卖了钱就没哪个见过她一个子!”
唐瑄跟着去看唐林脚上那黑漆漆的破草鞋,一只大一只小不说,都看不出样子了,带子也是拿草绳扎的,看来这鞋还真有可能是捡来的。
唐林出去后,刘氏好一会才平了气,又把那布料东西整了整,翻着盒子里的绢布跟唐瑄说话:“刚好你大舅母拿了些绢布来,这手里活计忙完,就给你做衣裳吧!”
也没指望唐瑄回答,她只是手脚极快的把那床上张氏他们用过的被褥什么的都换了,就喊唐瑄跟着出来,抱了些东西就把西屋门给锁上了。
待得一会都收拾停当了,刘氏就把大门锁了,对唐瑄说道:“我出去买些东西来,晚上给你炖个肉,你莫乱跑。”
唐瑄点头应了,看着刘氏出门,在后院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这些天她一直都在想爹娘的事情和自己的去留问题,一直没人告诉她心里难免会有些怪异。这会儿看刘氏和唐林都出了门,忍不住就想出去转转。
犹豫了一会儿,唐瑄看了看天,已经快到晌午了,刘氏一会儿说不准就要回来做饭。这会正是好时机,毕竟第一次自己出门,时间太久的话,万一迷路什么的也没人知道。
唐瑄心里想着,就忍不住去打开了后门,伸头往外张望,对面的田地和人家都是一片安静。只是零星几个人在菜地里忙活着,隔得远也看不出男女,只是一会儿,就有人家中升起了白烟,看来已经准备做饭了。眼见着也没什么危险的事情,唐瑄拿了个方凳学着唐林把门抵上,然后就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第一次自己出门,还是在陌生的唐朝街道,唐瑄难免有些紧张,沿着燕儿带过一次的路一直往西走,不时左右乱看,心里还砰砰直跳。只是走了一会儿,直到了路口进了大街上也没发什么事情,唐瑄一颗提着的心不由得慢慢放了下来。
街上还是跟上次一样,街头巷尾的摆着茶棚,几个老头老太坐着聊天。只是大约是要做午饭了,人比上次少了不少,路上也有些人正扛着农具从北面地里回来。她一路走过去,时不时有人抬头看她,神情不一,但看来都是认识的。
心里一松,脚下就轻快了不少,可是她四面乱看着,想听些议论却都没实现。大家看她的目光大多很平和,偶有一两个诧异的,但也没当面说什么。走了一段儿,唐瑄就想回去了,她觉得自己大约是失策了,哪有大人会成天拿个五岁小娃儿当谈资的。
又朝前走了几步,眼看周围炊烟起的也越来越多了,唐瑄就扭头准备回家了,可是刚转身,眼角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唐死猪!”那人喊:“上次你叫姐姐打我还没跟你算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