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袂搀着夜幽宁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子,便看见门上挂着一个牌匾,写了三个大字:庭兰苑。夜幽宁看着那刚劲有力的字迹,微微一笑,便走了进去。
辰初,便有几位甄豫书的姨娘过来给夜幽宁请安了。
在夜幽宁过门之前,甄豫书便已经有了四位妾侍。以他的年纪,有这么几个妾侍,在这里再正常不过了。
夜幽宁坐在主位上,四位姨娘便依照入门的次序给她行礼敬茶。
第一个上前的是一个穿着一身米黄色衣衫的年轻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生得清丽雅致,也是个成稳的样子。
她盈盈地在夜幽宁面前拜倒,然后态度恭顺地端着茶杯,“奴婢林氏给公主敬茶。”
夜幽宁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一旁的绿袂便拿了一个小荷包给林姨娘,“这是公主的赏赐。”
“谢公主。”
而后便是良姨娘和柳姨娘,以及一位平姨娘给夜幽宁敬茶。那良姨娘看着便是个胸无城府之人,对夜幽宁的不屑与不满更是直接写在了脸上,没有丝毫的掩饰。而柳姨娘虽然表面上看去像是对夜幽宁很是尊重,可高挑的眉毛,不屑一顾的眼神还是时有表露。
倒是那位平姨娘,看着年纪最长,却是个极怯懦的性子,从头到尾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连坐着的时候都显得小心翼翼,不时扭着身子很不舒服的样子。
夜幽宁不由多看了一直表现得极为成稳的林姨娘和儒懦的平姨娘一眼,才淡淡的说道:“我是个多病的身子,自然也就不喜吵闹。平日里我也不会多立规矩,你们只要晨起过来请一次安便好,其余时间由得你们自己。”
坐在下头的四个女人,神色各异。
“不过,”夜幽宁的声音透着几分凌厉,“我这人喜欢清静,若是谁惹是生非闹得我不得安宁,我也不介意亲自动手让她清静清静。”
林姨娘抬头看了看夜幽宁,没有说什么。平姨娘则是和之前一样,怯怯地低着头不敢说话。而良姨娘和柳姨娘却是面露不屑,显然对夜幽宁的话没放在心上。
夜幽宁也没有指望她们会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她只是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们离开。几位姨娘也就起身告退了。
看着几个姨娘离开后,待梦便走到夜幽宁面前,说道:“这几位姨娘,其中林姨娘、良姨娘和柳姨娘是太后娘娘在四年前赏下的,而平姨娘是一年多以前才入的门。”
端坐在椅子上,夜幽宁没有说话。
待梦则是继续一脸平淡地说着:“将军常年驻守在军营里,且本性不喜女色,三位姨娘至今仍是处子之身。”
夜幽宁微微挑了挑眉,却依旧没有开口。
“只有那位一年前进府的平姨娘,在入府的时候便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将军说,那是他的子嗣。”待梦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又开口:“如今为将军生下一个小少爷,名叫甄洪喜。”
绿袂听了待梦的话,便问了出来:“今日看了那位平姨娘,倒是不像是个有主意的人,怎么会……”
“只怕几个姨娘当中,最不简单的便是这位平姨娘了。”夜幽宁终于开了口,轻轻地笑着说道:“她不仅能爬上不喜女色的将军的床,还能为他留下子嗣,更在入了甄府在三位姨娘的虎视眈眈之下,安然无恙地生下这个小少爷,就足以证明她的不简单了。”
绿袂若有所思,待梦则是依然如惯常般的面无表情。
几位姨娘都转回她们居住的锦玉园。路上良姨娘嗤之以鼻地说道:“还以为是个多厉害的人物,不过是个病怏怏的病痨子罢了,摆什么神气模样。”
一旁跟着的柳姨娘也撇了撇嘴说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公主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公主,哪里是你我能相比的。不过就她那副模样,只怕不出几年便要驾鹤而去的了。”
“你们一人少说一句。”同行的林姨娘皱着眉头低声呵斥道,“公主在宫中或许是个不受宠的,可也不是你们能随意议论的。不要以为公主是个简单可以欺负的,人家心思可深沉着呢。”说着,她斜眼睨了畏畏缩缩跟在后头的平姨娘一眼,“什么叫做会咬人的狗不叫,你们当心些,好自为之吧。”
甄豫书房里的四位姨娘,明显这三位未曾侍寝过的姨娘都是抱成团的,将那个为甄豫书育有一个子嗣的平姨娘孤立了。
平姨娘低着头走路,对于前面三人的对话恍若未闻……
入夜后,甄豫书便回到了府中。他踏进自己的屋里,便看见夜幽宁歪坐在软榻上,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听闻了甄豫书的脚步声,夜幽宁便抬起头来,笑着放下了书本,起身走上前去迎接他:“将军回来了。”说着,还亲自动手给他更衣。
看着夜幽宁和寻常妇人一样地伺候他,甄豫书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起来,却又很快放松下来。“公主大可不必如此。”
夜幽宁抬起头,有些困惑地看着甄豫书,好像听不明白他的话一样。
“公主千金之躯,不必屈尊降贵来伺候末将。”甄豫书不着痕迹地拉开了夜幽宁正在给他解扣子的手,自己却迅速地解下了衣裳的扣子。
看出甄豫书对自己的疏离,夜幽宁也没有恼气,只是淡淡地笑着说:“幽宁昨夜曾说过,一日是将军的妻子,便会一日以妻子的身份做好分内的事,将军不必介怀。”
“我常年呆在军营之中,不习惯别人的伺候。”甄豫书皱着眉头,很不客气地直接拒绝了夜幽宁的好意。
笑容不减,夜幽宁却适当地退了一步,拉开了自己与甄豫书的距离。看出甄豫书眉眼之间的一丝放松,她低眉笑着说:“那便按照将军的习惯来吧。”
娴熟地从衣柜中找出了更换的衣裳,甄豫书便大步踏进了净房。夜幽宁略一错愕,便知道甄豫书行军打仗几年,这样的天气只怕是早就开始洗冷水了的。
她看了一眼关上了门的净房,唇畔边上的笑意才渐渐收敛了起来。坐回软榻上,拿起了刚才看着的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这是她成为甄豫书的妻子的第一日,便被对方剥夺了她身为妻子该做的事情。
她突然有些理解安画扇了。
新婚当日被夫君说自己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妻子,那是一种怎样绝望的心情?
恐怕安画扇也是深深地怨恨着她的吧。都是因为她,季微浛才会对安画扇不屑一顾,毫不留情。
若是没有她,季微浛和安画扇也的确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都是京中有名的才子才女,也是出了名的温柔雅致,这样有着相似性情的两人,却因为她,成了一对怨侣。
这当真是她造的孽呢。
甄豫书沐浴出来,便看见夜幽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怔怔地坐在软榻上。他走上前去,低眸看了一眼夜幽宁手里的书。
竟然是《九州四海》。
那《九州四海》是一位旅人写下的游记,记录了九州大陆大部分地区的轶事人俗。这书对男人而言还不错,却极少有深闺女子会翻阅这样的书。
甄豫书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又接受了。
以前就曾听闻这个一直病居在幽兰阁中,足不出户的幽宁公主是个爱书之人,大概十年来所涉猎的书籍也不在少数了。这样的游记,只怕也不是第一本了。
他不由想起当时内务府着人送过来的,夜幽宁日常所用物品的箱笼。十箱里头竟然就有八箱都是各种书籍,统共才二十个箱笼,书本就占了其中的十六箱,剩余的才是夜幽宁惯常所用的东西。当时他听了属下来报的时候,都微微有些错愕。
说实话的,夜幽宁日常惯用的东西实在是少得可怜,一年四季的衣裳只占了一个箱笼,另外三个箱笼里都是一些被褥食具等等用品。
实在是不像一个公主该有的东西。
只怕是平常富庶之家的小姐,日常用品都比她多。
甄豫书在夜幽宁的对面坐下,斜眸看了夜幽宁一眼,有些不太自然地问道:“公主以前在宫中的时候,也是这样整日抱着书不放的么?”
夜幽宁有些错愕地抬起头,却恼自己的不注意,连甄豫书在自己对面坐下来了都没有发觉。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着说道:“我是个久病缠身的,宫中的日子又苦闷寂寥,除了翻翻书本写写字,我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消遣的了。”
甄豫书干坐着,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御花园里从来都不缺锦绣,可我却无力去观赏;刺绣女工最是能打磨时光,可我却没有足够的精力去做。”夜幽宁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除了翻书这样简单不需体力的事情,我又能做什么……”
“书中自有黄金屋。”甄豫书不知自己为何会出言安慰夜幽宁,好像话到了嘴边便极为自然了一样,“公主博览群书,胸中自有一番文韬武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