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浛眼眸中的激动是那样的明显。
不远处的宫人们都回转头来看他们。
当初季微浛为了请求夜旭阳收回旨意而在乾阳殿内惹怒天颜,那是众所周知的。而他与夜幽宁之间的情谊,自然也是传遍了宫闱。
此刻他们却在这里相遇了。
夜幽宁看着季微浛的脸,看见了他眼眸中那熟悉的深情。
胸口一阵阵地揪痛。
这是季微浛成亲之后,他们第一次相见。
冬去了,春花遍开。而他们,却也在季节更替的时候,彻底分离了。
偌大的宫苑仿似没有太多的变化,而他们,却从此萧郎是路人了……
“幽宁……”看着夜幽宁那脂粉遮盖不住的苍白面色,季微浛的心像被刀割一般。
鲜血淋淋。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夜幽宁努力地弯起唇角,绽放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季大人,别来无恙。”
在别人眼里,夜幽宁镇定自若,没有一丝破绽。而扶着她的待梦,却能感觉到她手上的冰凉,和她僵硬的身子。
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有情人,却不能终成眷属。一个被迫娶妻,一个依然困在宫中,努力挣扎。曾经的情投意合,曾经的和暖幸福,曾经的心中经受欲绝的疼痛,只怕是一世刻骨铭心。
听到夜幽宁带着些许疏离的言语,季微浛唇边因为见到她而稍稍有些开朗的笑容,又掺杂进了更多的苦涩。
是呢,此刻的他们,已不是前些时日的样子了。
那时候,他可以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感受她柔软的身子,听着她如清风一般和婉的声音。如今,一切都没有了。
从此后,眼前的这个人,这份柔婉,这份深情,都不再是他的了。
“……一切,都好。”季微浛的声音有些黯哑,像是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咙里,“公主,在宫中可还安好?”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像现在这般,生疏得像是两个陌生的人,生硬地问着彼此,可还安好。
“就那样,没有更好,却也没有更差了……”夜幽宁的声音细细的,很轻,很轻。
放在身侧的手几乎要忍不住伸出去,像以前一样将夜幽宁拉入自己的怀中细细呵护。可理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他,不可以,绝不可以。
两人就那样僵硬地站在原地。
夜幽宁抬起头,再度深深地看了季微浛一眼,才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说:“季大人,幽宁到乾阳殿找父皇有事相商,便不打扰了。”
握紧了拳头,季微浛也朝夜幽宁露出一丝笑容,柔和地道:“公主慢走。”
待梦扶着夜幽宁,与季微浛错身而过,继续往乾阳殿走去。
季微浛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夜幽宁渐行渐远的身影,许久,都不曾移动……
感觉到夜幽宁的脚步再度有些虚浮,待梦有些担心地问:“公主,您怎么样,可还好?”
将空着的手也扶上待梦的手臂,努力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夜幽宁苦涩地笑:“原以为会好些的……”
心中再次暗暗叹气,待梦看着夜幽宁有些憔悴的侧脸,有些心疼。
季微浛成亲才没几日,哪里是能那么快就适应的呢。两个那样相爱的人,被如此生生分离,当真是相见不如怀念的。
怀念的时候只是在感伤,相见对两人却是一种痛苦。
痛苦的考验。
不能再像从前一般亲昵,强迫自己把对方当做最熟悉的陌生人,只能冷冷清清地相互问一两句,然后便要就此别过……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夜幽宁拉了拉自己的衣角,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淡然,便和待梦走向乾阳殿。
李福站在门口,看见夜幽宁过来,自然是恭敬地迎上前去,“奴才见过公主。”
夜幽宁微微一笑,柔婉地道:“李公公不必多礼的。我想要见见父皇,烦请李公公通传一声。”
李福直起身子,神色却微微一顿,“公主,您来得不巧,此刻淑妃娘娘正在里头和皇上一起,怕是……”他的言语便在这里停住了,但夜幽宁已经知晓了他的意思。
无非是说,两人在里头,她不再方便进去了。
淑妃娘娘……季嫣然来得倒快,怕是刚从她那里出来,便就来了这乾阳殿。
李福一直低着头,不时稍稍抬眸睃她一眼,注意观察着她脸上每一丝情绪的变化。却见夜幽宁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而后从自己的身上解下一块羊脂玉佩,李福眼尖,便看见那玉佩上头雕的是一对鸳鸯,做工极为精细。他在心中微微一怔,便听得夜幽宁轻柔的声音再度传来:
“李公公将这枚玉佩送进去交给父皇便成。”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夜幽宁脸上自信的浅笑却告诉李福,她这回见夜旭阳,是志在必得。
恭谦地接过了那枚玉佩,李福便走了进去。夜幽宁和待梦两人就站在大殿门口静静地等,不多时,便看见季嫣然从里头走出来。
抬眸看见一身白衣的夜幽宁,季嫣然的眼中就迸射出一丝冷凝,继而冷哼一声,便与夜幽宁擦身而过。
夜幽宁视若不见,依旧淡定自若地站着。
李福跟在季嫣然后头走出来,直接请了夜幽宁进去。而待梦,自然是要候在大殿门口的。
上一次走进这乾阳殿,还是不久前的事情。那时她为了季微浛,甘愿自己承受一切。而今日,她却要为了绿袂和待梦,为了自己,真正地站到夜旭阳的对立面去。
想想却觉得好笑。
曾经她委曲求全都只为了能让夜旭阳安好,而如今,却一步一步被逼得她要与自己的父皇剑拔弩张。
究竟是什么,让原本那样亲厚的两人,变成了今日这番模样?
走进御书房,夜幽宁便看见夜旭阳歪坐在软榻上,手里捏着刚才她让李福送进来的那枚玉佩。他用指腹细细地摩挲着那羊脂玉佩,神色阴沉地看着夜幽宁。
夜幽宁盈盈拜倒,“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夜旭阳面色沉郁地看着她,看着一身清雅的夜幽宁,不发一言。
他的女儿,他那个曾经总喜欢腻在他怀中朝他撒娇的女儿,那个曾经总喜欢亲亲热热地唤他父皇的女儿,那个曾经总喜欢像个小狐狸一样捉弄他的女儿,如今也长得这样大了。
她的眉宇间却没有她母亲的影子,反倒更随了他。
夜旭阳久久没有开口让夜幽宁起身,夜幽宁也就如上一次一般,径自站起了身,也不怕夜旭阳会开口叱喝她无礼。
她没有丝毫的顾忌,自己寻了一个合适的座位坐下,完全没有将夜旭阳放在眼里。
而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的夜旭阳却也一句都没有指责她,等夜幽宁坐下来后,才淡淡地说一句:“你还真是不把朕当回事啊。”
抬眸看了夜旭阳一眼,夜幽宁却笑了,空灵而清丽,“父皇不是早便知道幽宁这样的性子么。”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竟显得有些轻松,一点也不像是敌对的样子。仿若夜幽宁不是要来与夜旭阳收回旨意,夜旭阳也不曾将夜幽宁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斩除。
就像是两个熟悉的朋友,坐在一起话家常。
“今日是为了身边的两个宫女来求情?”夜旭阳的语气很是平淡,“上回是为了季微浛,这一次是为了宫女,你的心思倒大,一心只想着别人。”
夜幽宁低眉一笑,“父皇这就错了,幽宁的心很小,只装下了这几个,连自己都容不下了。”
“也是。”夜旭阳轻轻一笑,“你从小就未曾为了自己而与朕求过什么,第一次是为了你母亲,第二次是为了季微浛,这第三次,便就为了两个小小的宫女。”
“也许在父皇的眼中,绿袂和待梦只是两个无足轻重的宫女,是您手中随意便可捏碎的棋子。可在幽宁的眼中,”夜幽宁抬眼直视着夜旭阳的双眸,泰然,却坚定,“她们是幽宁所剩无几的亲人了。”
“亲人……”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夜旭阳轻笑出声,“这偌大的宫中,竟只剩下这两个宫女是你的亲人了?”
“幽宁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过的,父皇不也清清楚楚地看着么。”夜幽宁的笑容中,满是嘲讽的意味,“若不是有着她们几个,只怕今日幽宁便无法坐在这里,与父皇说这些话了。”
沉凝地看了夜幽宁一眼,夜旭阳也缓缓地眯起了双眸,“所以,你就为了她们,来威胁朕。”
毫不示弱地看着夜旭阳那闪烁着危险的双眼,夜幽宁静雅地笑着,“这不是父皇一步步逼着幽宁走到这一步的么?”
“……”
“幽宁不才,自认没有什么本事。只想清清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却只能终日惶惶地缩在幽兰阁里。”夜幽宁的眼神中,透露出点点自嘲,“不过是想着几个亲近的人能得一份清宁,却不想,每一次的退让隐忍都只换来了别人的步步紧逼,得寸进尺。”
夜旭阳静静地看着夜幽宁的脸。
“母亲曾不止一次地告诫幽宁,需得在宫中学会以牙还牙。幽宁愚钝,落得今日下场,”夜幽宁抬眸看向夜旭阳,“也是咎由自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