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仪宫。
这里是整个皇宫之中除了皇帝所居的乾阳殿之外,最为奢华的一座宫殿。雕栏玉砌,暖室生香。此时坤仪宫中早已烧起了地龙,温暖如春。最为难得的,是在这隆冬时节,这坤仪宫中竟还有一两株盛开的牡丹,甚是华贵异常。
一个衣着雍容华贵的女子坐在软榻上,手里捏着一颗黑色的棋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棋局。喜眉拉开帘子走进屋里,来到那女子身前,屈身向女子行了个礼,“喜眉见过皇后娘娘。”
视线仍未离开棋局,皇后淡淡地开口:“她们可碰上了?”
喜眉低头,淡淡地笑着说:“回娘娘的话,碰上了。而且,那玉贵人毫不留情地掌掴了公主身边的绿袂,公主可是气极了。”
“哦?”皇后回头淡淡地扫了喜眉一眼,又将视线投注在了棋盘上,“她可有什么动作没有?”
“公主虽是恼怒至极,却还是没有反击,只冷冷地回了两句话。”
“是么……”在棋盘上放下手中的黑子,皇后回转身,喜眉机敏地上前拿了软枕放到她身后,让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歪歪地倚着。皇后优雅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语气清淡依旧,“听说那绿袂是公主身边顶亲近的人。”
“是的,娘娘。”喜眉淡淡一笑,“那绿袂和紫苏是和公主一同长大的,深得公主的欢喜呢。”
“这样啊。”皇后抚弄了一下发髻上插着的金钗,“那玉贵人,今后你待她客气些,叫她自去得意。”
“是。”
皇后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如今才17,往后这宫中的日子,太漫长了。”
“娘娘,那么,公主忤逆您的事……”喜眉轻声问道。
“由得她去,反正她忤逆我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了。”皇后闭目养神,“叫她多得意几日,不妨事。”
“是。”
……
雪一直在下,整个冬日也变得阴测测的。这样显得阴暗的天气格外绵长,天好似一会儿便黑了。
屋里重又燃起了炭,一丝丝青烟缓缓升起,味道也有些刺鼻。夜幽宁裹着厚厚的被子坐在软榻上看书,偶尔压抑地低声咳嗽。
紫苏端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箱子向软榻走去,夜幽宁看见紫苏有些吃力的样子,便起身想要接过,却被紫苏闪开了。
“公主,您别动!”紫苏把箱子放在夜幽宁身边,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她低头看了那个精致的箱子一样,幽幽地说道:“公主,娘娘的生辰又快到了呢……”
夜幽宁低着头打开箱子,里面放着一些金银珠宝以及叠放整齐的衣物,每一样都光鲜亮丽,显然是有人经常拿出来保养。夜幽宁低头从箱子里拿出一支三彩玉缀金簪,细细地端详着。纤细的手指在簪子上轻轻滑过,那上头的玉石还带着些微的冰凉。
当年,这些都是她的母亲淑妃常常佩戴的东西。她得到了皇帝的专宠,每日都将自己打扮得精致端庄。古语有言道是女为悦己者容,能得帝王如此珍爱,淑妃也算是有福之人了。
可惜啊,这一切终究是好景不长。淑妃最终的下场竟是得了皇帝的一段三尺白绫,了结自己的性命。
帝王之爱,如此凉薄,叫人寒心呢。
想当年,她不是也子凭母贵地深受皇帝的宠爱?一旦母亲逝去了,她的封号被褫夺,从此被扔在这僻静的幽兰阁里,除了居心不良的皇后,无人问津。
而那位曾经视她为掌上明珠的皇帝,怕也早已忘记了自己这个女儿了罢。
“公主,我来帮帮您吧。”紫苏眼看夜幽宁的神色郁郁,有些忧心。更怕她累着,便也走到跟前帮着收拾。
手指摩挲那支做工精致的金簪,夜幽宁的眼底有一丝异样的光芒一闪而逝。
一个细物落地的声音传来之后,紫苏突然惊呼出声:“啊——”
“怎么了?”夜幽宁抬头,面露疑惑地看向紫苏。
“公,公主……”紫苏有些惊慌失措地从地上拾起一支缕花金步摇,只是那步摇竟断了半截,“这,这支步摇,这支步摇摔断了……”她惊恐地看着夜幽宁,随即便跪了下来,拼命磕头,“公主,奴婢罪该万死,把娘娘的……”
纤细的手微微收紧,夜幽宁立即起身将紫苏拉了起来。眼见紫苏的脸上还满是愧疚,夜幽宁只是浅浅一笑,“好了,这些终是些死物,只要人没事便好。”
“公主……”紫苏低下头,又看见了自己手中断裂开的步摇,“公主,那这支步摇怎么办?”
“送去尚功局吧,请她们修修便好。终究是娘留下的,不舍扔了。”
“是。”紫苏站起身便匆匆地小跑了出去。
夜幽宁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将自己手中的簪子放回箱子中,随即把箱子合上。绿袂端着茶盘子走进来,面带疑惑,“公主,那紫苏慌慌张张的,是要去哪儿?”
待绿袂放下了盘子,夜幽宁才伸手拉绿袂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抚过绿袂的脸,感觉她脸上的皮肤细腻如旧,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你的脸终是好全了。”
“绿袂原就不是受了什么重伤,自然也就好得快了。”拉下夜幽宁的手,绿袂浅笑嫣然,“只是让公主这样劳心,绿袂过意不去才是真的。”
“该过意不去的人是我,是我累得你受这样的罪。”
“公主良善,待绿袂亲厚,有这样的主子,是绿袂的福气才是。”
两人拉着彼此的手,在这绵长的冬日里,感受着这浅淡,却沁人心脾的温暖。
听闻了宫中有新进的首饰珠宝,玉贵人便带着自己几个亲近的宫女到尚功局去择选。才刚进掌管着珠宝首饰的司珍司,便有一个小宫女端着一个盘子冒冒失失地往玉贵人身上撞,幸得芳宛机敏,将那小宫女推开了一步。
那小宫女立刻惊恐地跪在了地上,“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不是有意的。”
原本很是生气的玉贵人听闻了小宫女的称呼,也有些消气。毕竟原本按照她如今的位份,是不能被称作“娘娘”的,是以听了小宫女的称呼反倒叫她有些窃喜。她拉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角,一副端庄雅致的模样,淡淡地说道:“好了,我也不是什么坏脾气的主子,快起来吧。”
那小宫女如获大赦地向玉贵人磕头,“谢娘娘饶恕,谢娘娘恩典。”说着,便端起盘子要起来。
玉贵人注意到盘子上放着的一只金步摇,那竟是一个做工精致的缕花金步摇,上头缀以红蓝宝石,很是光彩夺目,让玉贵人一眼便喜欢上了。她拿起来细看,只见上头一朵金色桃花栩栩如生,更叫她爱不释手。
“小主,这支步摇配您正好呢。”玉贵人身边一个较为得脸的宫女谄媚地笑着奉承。
“好了,这支金步摇我便要了。”玉贵人欢喜地说道。
听到玉贵人的话,小宫女立刻吓得又跪在了地上,“娘娘不可啊,那是公主……”
“不知好歹的东西,咱们娘娘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皇上有什么好东西都先可着咱们娘娘,这区区一支步摇还拿不起么?”一向随着玉贵人横行霸道惯了的芳宛听见小宫女出言阻拦,便开口喝斥了那小宫女一顿。
“你说这是公主的?”玉贵人却是注意到了小宫女所说的关键字眼。
小宫女立刻朝玉贵人磕头,“回禀娘娘,那支步摇确是公主那里的紫苏姑娘送来修的。”
“既是她的东西,我更没有必要顾忌了。”拿了那步摇,玉贵人很是得意地将其插在自己的头上,转而问自己身边的芳宛,“我带着好看么?”
“好看,富贵华丽,小主戴着最好看了。”芳宛依旧谄媚地道。
得了心爱之物,玉贵人也再没心思看什么司珍司了,只想着早点儿回去自己的望春园,或是到皇帝那儿去让他看看自己新得的宝贝。
玉贵人一行人刚到御花园,便看见皇帝的轿辇正在不远处。玉贵人欣喜地上前去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抬着轿辇的大力太监们眼见是皇帝的妃嫔,便在太监总管李福的示意下将轿辇放了下来。
皇帝是一个年至不惑的男子,却丝毫看不出其年纪。只见他英气逼人,浑身上下有一种慑人的威势。其身材伟岸,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一双眼眸幽暗深邃而冰冷,似若夜空寒星。他淡淡地看了一眼盈盈拜倒的玉贵人,只凉凉地说:“起来吧。”
“谢皇上。”玉贵人欣喜地站起身。皇帝——夜旭阳注意到她头上竟插着一支颇为眼熟的步摇,便开口问道:“你头上的那支金步摇是哪儿来的?”
玉贵人见夜旭阳竟能注意到她头上所戴着的钗环,自然是欣喜万分。她走上前,想让夜旭阳看个清楚,“回皇上,这是恰才我新得的一支步摇。”
夜旭阳看见那支步摇,目光一凝。